我又想到在镇上开餐馆的马姑,她是我妈妈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马姑的丈夫大名叫齐士仁,村里的老少都叫他齐老板,说他连走路都带着铜钱的声响。齐老板曾是清河镇窑厂的工人,改革开放后他是最早辞职的一批人,夫妻俩在镇上开了一家小餐馆。我叔叔当初转业到镇上化肥厂当副厂长,马姑巴结上叔叔后生意兴隆。后来叔叔调到镇上当副镇长,马姑家的餐厅也已扩建成全镇最豪华的餐馆。
马姑夫妻俩发财了,不但是镇上有名有姓的万元户,并且将他们家的老房子拆了,建成引人瞩目的二层小洋楼。此时落魄的我想向马姑借点路费,看在叔叔的面子上应该是不会太为难她吧。
逢年过节时,和马姑回村里拜年的齐老板,见到我们这些乡下的孩子总是板着脸,鼻孔都翘上天了,一副不屑一顾地高高在上的姿态,一个人得有多大的钱才能有这样的气派呀。不过马姑见到我总是笑眯眯地打招呼,非常客气地嘘寒问暖,想起来都让人感到暖心。
我简单地跟妈妈讲了向马姑借路费的事,忧心重重的妈妈为了增加我借到钱的可能,让我拿了一袋约三斤的生花生米送给马姑做见面礼,因为那个时候的餐厅流行炸花生米当作冷菜。后来我才知道自己送给马姑的花生米,是父亲留下的种子。唉一
那是云淡风清的一天,温暖的阳光洒满了大地,我的心情也随之好起来。出门前还特地看了一眼掛在家里堂屋墙壁上巴掌大的日历:宜出行。犹如吃了一颗定心丸似的,满怀希望的我去河边坐机帆船去清河镇,但愿老天爷保佑我诸事顺利。
妈妈满脸憔悴地依在大门框上,家里的小狗和奶奶的小花猫,还有满院的花草都默默地目送着我出门。
马姑家的餐馆位于清河镇最繁忙的街道,我去的时候虽然还不到吃午饭的时间,但餐馆里已经有三三两两的顾客坐在桌边。齐老板闻声系着围裙从厨房里钻出来,他大概四十多岁,中等发福的身材,胖乎乎的脸上红光满面,看出来日子过得很是滋润。
我满脸堆笑地将装有花生米的布袋递给齐老板,他似有若无地随手扔在墙角的小桌子上,那付傲慢的表情仿佛我是来交租的仆人。齐老板看不起我送的礼物,也许连我这个人也看不起吧。心虚胆怯的我被齐老板的盛气压倒,局促不安地站在靠近厨房的收银台旁边,不敢开口借钱。真是别人求我三春雨,我去求人六月霜。
“ 你找我有什么事?快说吧,我这里现在忙的很。” 齐老板拉下脸不耐烦地说,同时侧过身子摆出随时准备走开的姿势。
生怕错过这难得的机会,我红着脸鼓足了勇气地看着齐老板冷漠的表情,低声下气地说道:“ 我想找马姑借三十块钱……”
我这辈子说话都没这么卑躬屈膝过,做人太难了。 齐老板将我从头到脚的打量了一下,大概是想确定我的身份以防冒名顶替?唉一,世上最难堪的事情莫过于伸手向人家借钱。
齐老板两眼往上一翻,然后又迅速地落在我的身上,眼神里的嫌弃遮都遮不住,冷冷地说:“ 你马姑在家里,你去那里找她去吧?” 说完给我一个随你便的背影,头也不回地走进后面的厨房。
真是鸟大了,什么林子都有。我呆在原地半天缓不过脑子,神经质地左脚换右脚的倒腾着,心里憋屈的泪水一阵阵地涌上眼眶,同时感觉到周围那些坐在桌边吃饭的每个人都听到我在乞求,都停下手中的筷子看着。羞得我脸上发烧,转身逃一般地走出餐馆大门,感到背上贴满了嘲笑的眼光。
我是来求人帮忙,不是来与人斗气的。 没钱脊梁骨硬不起来,为了不使自己在离家出走时流落街头,我不得已抹干脸上的泪水,低下头厚着脸皮去了马姑的家。
小时候父亲带我去江州,路过清河镇时曾去马姑家喝过茶,隐隐约约地记得她家离餐馆不远。我沿着街边往东北方向走不到半里,迎面耸立着一幢引人瞩目的小洋楼,这大概就是马姑的家了。如果顺着街道一直往前走,大概一里的路程便是清河镇的小码头。在小码头坐机帆船往北,不到半个小时左右就到了我们村。
马姑家的房子是那个年代最流行的欧式风格二层小洋楼,这样的楼房在上世纪八十年代末期的偏僻的小镇是非常少见,她家周围是一排拥挤不堪的低矮的破破烂烂的平房,真正的鹤立鸡群。
我走到马姑家的大门口,面对着紧闭的大铁门高声地喊道:“ 马姑!马姑!”
回应我的是寂静的楼房和路过的风声。我不想放弃,后退至街心,仰头望着二楼紧闭的占据半面墙的欧式门窗,以及空无一人的阳台,放开喉咙喊:“ 马姑!马姑!”
齐老板明明说过马姑在家里,我等了半天还是没有一点回应,莫不是马姑午睡了?听说城里人有这习惯。就在这时候我的耳边突然传来苍老的声音:“ 姑娘!你是被太阳晒昏头了吧?喊破喉咙也没用啊,人家这时侯在她家的餐馆里忙着呢!”
也就是说人不在家,那些聪明钱当然也不在家了。
我将目光收回,左顾右盼地寻找说话的人,发现马姑家隔壁的门前坐着位老婆婆。老人家深陷的眼窝里流露出善良、衰弱迟钝的柔光,里面像是藏着许多苦涩的东西。深棕色的绒线帽歪在老人家的头上,满脸的皱纹就好像是她活过的每一天都在脸上刻下了。老婆婆坐在小竹椅上,勾着头用尽全力的咳嗽了一会儿才抬起头,喘着气说:“ 姑娘!沿这条街一直往前走,在十字路口的右手边就是你马姑家的餐馆。去吧!去吧!不用谢了!”
简直就是仙人指路!在人生的旅途上,有时候不相干的人比亲友还友好。我谢了老婆婆,含着满眶的泪水和满肚子的委屈一步步地往前走。路过马姑家餐馆的时候我犹豫了一下,口袋里的钱只够买去省城单程的船票,没钱壮胆叫我以后如何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生存下来呢?
齐老板已经拐着弯拒绝了我的乞求,他帮我是情分,不帮我也是本分。让我气恼的是齐老板不该哄我跑去他家撞南墙,我岂能再厚着脸皮上门自取其辱啊?人要脸,树要皮,待到水穷山尽的时候大不了去讨饭,有得吃就吃一顿,没得吃就饿一顿吧,实在走途无路的时候往江里跳,反正我已经没有什么可失去的东西了。
妈妈跟我说过乡下的女人特别能忍,什么苦都能吃,什么样的泪水都往肚里咽。妈妈还说求人不如求己,求已不如求神,而天会有绝人之路吗?梦想还是要有的,万一实现了呢。人们常说:富贵险中求。想到此我一咬牙,横下一条心,擦干眼里的泪水,连一根针都没带就硬着头皮直奔江边的渡轮。
去省城找工作成了我现在活下去唯一的解药了,至于我能不能在陌生的城市找到工作?至于自己没有回程的路费怎么办?就像是不知道天上的那朵云会下雨一样,心头十分烦乱的我不知道路在何方?此时此刻的我只想着尽快地离开这个让人寒心的地方。
哦一,老天爷呀!显显灵帮帮我吧。
人们想去的地方不一定都是天堂,但冒着极大的危险逃离的地方,对他或者她来说一定是地狱。
此次离家出走,我只想去一个没有人认识我的地方,当然是除了堂妹。我要将过去一切不愉快和不如意的经历全部都留在老家,去新的地方开始新的生活,重新做人做事。至于等着我的前途会有多糟糕,两眼一抹黑的看不到,今后也好将来也罢,前面的路肯定是跪着也要独自走完。
古人曰:饥不择食,寒不择衣,贫不择妻。如今的我是慌不择路,低着头走得又急又快,走得理不直气也不壮,心里说不出是因为目标坚定还是走投无路。
我一口气走到临江路,翻过江堤坝后搭渡轮过江。为了怕熟人撞见,我故意掩面走到渡轮底层的船尾,无精打采地扒在船舷边的栏杆上,假装在专心地看江上的风景。
清冷的江风吹拂着我的脸庞也吹乱了我的思绪,对将要面临的困难束手无措,去陌生的省城找工作,靠自己那是肯定靠不住的,只能靠老天爷了。我咬着牙,走夜路吹口哨的给自己壮胆,前面未知的路如今是走一步算一步,是生是死我命已经是由天不由我了。
下了渡船,我随着众人踏着一级级的台阶往江堤坝上走。一脚踏上街头,旁边就是江州最大的菜巿场和干货市场。我因心里有事,担心遇到熟人,最好不要碰到彭强,我不想让他看到自己一副落魄的可怜样子,低头划着一双手急匆匆地右拐往大轮码头赶,仿佛前面有个美好的锦绣前程在等着我似的。
这时耳边突然传来亲切又熟悉的声音:“ 兰儿!兰儿!”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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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作不S

(跪祷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