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家浜》背后的故事(1):阿庆去哪儿了?

告老不还乡,叶落难归根;从心所欲不逾矩,任尔东西南北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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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秦晋人家

【前言:现代京剧《沙家浜》早已经家喻户晓并广受观众喜爱。这部作品反映了当年江南地区抗战历史中一个短短的瞬间,仅就该剧展示的剧情和人物而言,其背后还有诸多未曾叙说的故事。这场反侵略战争不仅仅是军事的对抗,而且广泛触及政治、经济、文化、社会等领域,各行各业和所有的阶层都毫无例外被卷入其中。这场反侵略战争也是信念和意志的较量。四万万同胞追随人性和良知的呼唤,戮力同心,救邦国于危难。不论市井小民、村野乡邻,还是文人墨客、南北商贾,亦或引车卖浆、贩夫走卒、三教九流,哪怕是江湖浪子、无业游民,只要执守天良不畏强暴,都是抗击外侮的一股力量。本文试图以《沙家浜》的剧情和人物为脉络和引子,参照当年的时代大背景,在更广阔的舞台上发掘那个年代的热血传奇及鲜为人知的人和事。

在《沙家浜》所有提到名字的重要人物中,唯一没有出场的就是阿庆。八一三淞沪会战以后,阿庆与阿庆嫂一起到沙家浜开茶馆,暗地从事抗日工作,不应该是一个可有可无的角色。但该剧自始至终也没有对阿庆的去向有任何进一步的交代。要不是胡传魁随口问了一句,观众都不知道还有这样一个人物。我们的故事就从阿庆开始说起。

“阿庆哪?”

“还提哪,跟我拌了两句嘴,就走了。”

“这个阿庆,就是脚野一点,在家里呆不住哇。上哪儿了?”

“有人看见他了,说是在上海跑单帮哪。说了,不混出个人样来,不回来见我。”

说到阿庆,阿庆嫂虽语气嗔怪,但满脸兴奋溢于言表,对阿庆的具体行踪却没有再透露半个字。

阿庆的确是去了上海,但绝不是因为拌了两句嘴去跑单帮了。

在新四军伤病员开赴沙家浜养伤的时候,阿庆接到紧急通知,要他立刻去上海接受特殊任务。阿庆匆匆从沙家浜赶到上海,第二天按照上线提供的指令前往接头地点,二马路的“宝利咖啡馆”。

二马路的正名是九江路,因靠近黄浦江纤道,最初名为“打绳路”、“纤道路”,1865年正式命名为“九江路”。二马路东起外滩,西至虞洽卿路(后改名西藏中路),与著名的南京路平行,故称二马路,南京路则称为大马路。租界时期二马路是外资银行和洋行的集中地,例如美资花旗银行、大通银行、日资三井银行、三菱银行、住友银行、荷资安达银行、德资德华银行均开设在九江路东段,其中还有一些华资银行,故有“中国华尔街”之称。

洋人喜欢喝咖啡,所以二马路地区,包括临近的三马路(汉口路)、四马路(福州路)和五马路(广东路),都是众多咖啡馆云集的地区。早年的上海并没有独立的咖啡馆,但有两个行业以出售咖啡为副业,一是与洋商在沪开设的旅馆,如1846年开设的“礼查饭店”就附设有咖啡室。二是药房,因为最初上海人认为咖啡是一种“咳嗽药水”,一度卖咖啡最多的店铺不是咖啡馆,而是药房。据《上海通志》记载,上海最早经营咖啡的药房是是英国人劳惠霖在“花园弄”创设的“老德记药店”。随着喝咖啡的人越来越多,独立的咖啡馆应运而生,宝利咖啡馆开设于1906年,是上海最早的独立咖啡馆,设在荷资安达银行的隔壁。

这天,阿庆身穿铁灰色条纹长衫,轧别丁(华达呢)黑长裤,头戴“费多拉”浅顶软呢帽,脚蹬一双黑色“老K”皮鞋,手提一只黑色公文包,俨然一副上海“跑街先生”的打扮。

跑街先生是上海人对销售人员的俗称,日常工作就是在大马路到五马路各个商行之间兜生意。跑街先生与“掮客”不同,“掮客”本身是经纪人,没有产品,也没有实体店铺,主要靠关系网在买卖双方的洽谈中起中介作用,说白了就是做无本的生意。生意做得好的“掮客”往往会租一间“写字间”,再雇几个跑街先生替他跑腿拉生意。对跑街先生来说,时间就是金钱,所以他们外出不叫“走”,而叫“跑”,甚至有人调侃他们每天都在“量马路”。一般来说,做洋布、洋货或医疗器械生意的跑街先生经常穿西装。做五金、棉布的大多穿中式长衫。阿庆嫂说阿庆在上海跑单帮,也不是没有道理,至少都离不开一个“跑”字。

阿庆装扮成跑街先生,但并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外行。他最初到上海的时候就跟着一位跑街先生学生意,经常出入昼锦里。昼锦里位于老闸路(后改名山西南路)二马路和四马路之间,是一家棉布交易所,每天一早就可以听见“敲进”、“敲出”的声音此起彼伏不绝于耳,好不热闹。所谓“敲进”就是买进,“敲出”就是卖出。阿庆在那里“敲进敲出”也不止一天两天了,现在虽然不做这一行了,但如果在路上受到盘查,还能说出个子丑寅卯,绝不会一问三不知。

宝利咖啡馆并排三开间,左面是一扇大门,右面是几扇落地大窗,在上海这寸土寸金的地段,算得上很奢华了。一进门迎面就看见一排长筒形的落地玻璃盛器,宽约六、七尺,半人高,里面装满了各色咖啡豆,颜色依焙炒火候强度各有不同,有黑棕、棕黑、棕褐、淡棕等。左手是前台,站着一名服务生招呼客人。右手是敞开式衣帽间,墙上有一排衣帽挂钩,往里是一个长形大厅,靠窗有一排实木小餐桌,每桌配四把法式软靠椅;靠里是一列红丝绒火车座,中间有一条宽大的走道,地上铺着深褐色的波斯长毯。

按照预定的接头程序,一人提前到达咖啡馆,进门时将自己的帽子挂在衣帽钩上,然后落座等接头人到来。另一人在约定的时间准时进入咖啡馆,进门后将一顶同样颜色和款式的帽子挂在另一个衣帽钩上,帽子的内衬藏着密写的情报,或者是用暗语指示的第二接头点。此时,先到达咖啡馆的人离开座位,取下后者的帽子戴在头上走出咖啡馆。十分钟后,后者起身戴上前一人的帽子走出咖啡馆。两人无须见面,也不必交谈,整个接头程序就顺利完成。

接头时交换的帽子可因时因地或随季节不同经常变换,但必须是事先约定的同一种颜色、同一种款式。阿庆戴的费多拉帽前尖后圆,呈水滴状,是当年欧美最流行的帽饰之一,具有绅士和休闲气质,最初由法国戏剧中的一个角色“费多拉”所佩戴,因此得名。这款帽子的佩戴方式也很多样,正戴有绅士派头,歪戴显得俏皮又帅气,压低帽檐则神秘莫测,深藏不露。当年这款帽子经常出现在好莱坞影片中,逐渐在全世界形成时尚风潮。费多拉帽令人神采飞扬,但庄重有余,给人以老气横秋的感觉,与二战后年轻人的审美产生差距,一度不再受宠,直至七十年代音乐巨星迈克尔·杰克逊头戴费多拉帽出现在摇滚舞台上,又重新受到追捧。

费多拉帽起源于西装搭配,但因设计巧妙,潇洒大气,可以与各种类型的服饰搭配,例如风衣、马甲、衬衫、针织衫,甚至短袖、皮衣等时尚休闲单品,毫无违和之感。阿庆一袭长衫,头戴费多拉帽,也是那个年代职业男士的标配。

这次约定的时间是下午2点零6分,看似随意,实则有意为之。避开整点或半点的时间以减少引起怀疑的可能。

阿庆到达宝利咖啡馆时已是1点53分。他在右手靠窗的桌边落座,视线的正前方就是衣帽间,虽然离大门口稍远,但可以同时观察窗外和室内衣帽间的动静。他点了一款意式烘培的埃塞俄比亚咖啡,由该地不同产区的咖啡豆混合在一起,因烘培时间不长,酸度较高,苦味醇厚,兼有水果和桂花的浓郁香气。阿庆一般喜欢加上三四块方糖增甜,可降低苦味,产生一种特有的甜酸。据阿庆说,味道有些像自己喜欢的糖醋排骨。

接头的时间快到了,阿庆呷了一口咖啡,轻轻咂了一下嘴,似乎不经意地朝窗口望去。此时正是各洋行比较空闲的时候,路上行人不多,进出咖啡馆的人也很稀少。

过了一会儿,阿庆看见一位身穿黑色长衫的人从大马路方向过来,快步横过马路,缓缓登上咖啡馆的六层台阶,头上戴的正是黑色费多拉帽。阿庆心想,这很可能就是接头人,心中不禁为之一振。

咖啡馆的门开了,果然是黑衣人,进门后顺手把帽子挂在靠走道的第二个衣帽钩上,随即往里走,在背对衣帽间的火车座坐下。按例后者必须背对入座,不去看是什么人取走了藏情报的帽子。

看见黑衣人进入咖啡馆,阿庆端起咖啡杯,一口喝完剩余的咖啡,用余光盯着黑衣人的一举一动。他眼见黑衣人把帽子挂在第二个衣帽钩上,两旁的衣帽钩都是空的,隔开一个衣帽钩是一件女士短风衣,蟹青色,还有一条同色的细腰带。女式风衣旁边就是阿庆的帽子,挂在第五个衣帽钩上。其余的衣帽钩上零零星星挂着一些衣服和帽子,但整个衣帽间只有两顶黑色费多拉帽。

阿庆看清了目标,舒了一口气,只要上前取下第二个衣帽钩上的帽子,就可以离开了。待黑衣人背对着他在火车座坐下,阿庆立即起身,略微整了整长衫,弯腰拿起公文包。

当他直起腰,提着公文包迈步离开座位时,再抬眼向衣帽间望去,不禁大惊失色:藏情报的费多拉帽不翼而飞!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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