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早年的海归经历 23 (全文终《风再起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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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2011年底提交的移民材料,可以选择由北京使馆或者香港领事馆来处理,我选择了北京使馆。2012年春节,收到扣款通知。然后加拿大移民局的邮件说,材料已经发到北京使馆去处理了。我刚刚查了我当年的邮件,2012年5月收到北京使馆的邮件,让做体检,交护照。我想既然都把护照要过去了,那说明移民签证是稳拿了。

这时候,院长需要找一个副院长,问我愿意干不?我拒绝了。院长赞我高风亮节,说这个副院长的职位是给学院做棘手的事情的,确实不适合我。以后还需要一个管科研的副院长,那个职位适合我。我心里想的是:“如果一个大学老师移民了,不会引起什么注意,但是如果一个副院长移民了,那只怕会是个大新闻,那样对我、对学院都不利。”我当时带领一个四个人的科研团队。突然有一天,我发现团队的气氛不对。其中一人,就是14章里那个总是愿意替学院去做棘手的事情的老师(Z老师),行为异常。我发现:团队里的老师,常常背着我商量事情,而我一到,他们就立刻闭嘴,而且Z老师开始频繁的约见学院别的老师。我想院长应该是找他去做这个副院长了。

团队里气氛不对了,大家都向未来的副院长靠拢,但是又担心我有情绪问题,所以特别照顾我的情绪。我又不能告诉他们,我没有情绪问题。这样说的话,他们会认为我的情绪问题比他们想象的还要重,我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而我又不能告诉他们我在办移民,因为这个需要保密。我们都很尴尬,但是却是因为不同的原因而尴尬。等到了民主选举副院长那一天,我知道Z老师是内定好了的,但是也好奇谁会去当陪跑的。当我看到陪跑的人时候,我心想:“也只有她这么傻了,被人玩弄。”我心里很不平,“明知她竞争不过Z老师,又何必找她,太欺负人了。”陪跑的是15章里的T教授,一个人缘很差、情商很低的人。结果不出意外,Z老师高票当选。Z老师目前已经升任正院长,我觉得他是理所应当的人选,因为他确实愿意为了学院去做很多棘手的事情。

我后来有次回国探亲,在上海转机,后来在目的地下飞机的时候,发现T教授竟然和我同一个国内航班,坐在我后面不远处。她告诉我,她刚刚结束了在美国的访学。我十分霸道、不由分说地替她拿下行李,然后拖着她的行李下了飞机。我帮她拿着行李,取了托运行李,把她送上出租车,最后挥手道别。全过程,T教授一句谢谢的话都没说,只是很高兴地在旁边看着我给她服务。我突然感到心酸,T教授年纪比我大好多,心里却一直是一个渴望关怀和帮助的小女生心态,很可惜她运气不够好,一辈子没有遇到这么一个愿意照顾她的人。希望在这一刻,T教授感受到了温暖。

2012年时,我对移民一点概念都没有,心里盘算,“2012年暑假之前拿到移民签证,然后利用暑假,带夫人去加拿大登陆、旅游,然后回国,两边都抓住,非常完美!我就呆在国内申请加拿大的大学职位,找到就去,找不到,就算了。”后来万万没想到自己因为不懂情况,把自己逼得必须作出选择。7月到了,我们还在等签证。暑假完了,还在等签证。等到9月,我也不淡定了,于是在移民官网上询问,联系北京使馆询问,都无果。我在网上找到了加拿大移民的组织,发现还有很多人在等签证。

这时出了很大的状况:我夫人怀孕了。我发现加拿大北京使馆负责移民的部门太坑人了。如果怀孕到了7-8个月,就不能旅行了,那我们的移民签证就必须改期了,而且要加个人。我把情况告诉了北京使馆移民处,数次要求依然无果。我想:“必须弄个大的动静了。” 2012年底,加拿大新派了驻华大使,我于是研究了这位新任驻华大使以前的email地址,然后推导出了他在北京使馆的email地址。大使的email地址并不是公开信息,我也不确定我推导的对不对。我于是给他写了一封email,发了出去。发出去几分钟后,还没有收到邮件退回的通知,我知道我推导出的邮箱地址是对的。过了两天,我收到加拿大使馆的回信了,那人是使馆的移民事务的负责人,他告诉我:我没有拿到签证,是因为2012年的签证用完了,但是2013年的移民签证1月1日就会有,但是一月一日使馆不开放,他保证一月二号,他一起床就去使馆,进入使馆的第一件事,就是给我夫妇的护照贴签证,然后他立刻亲自把我们的护照送到邮局,寄出快件后再回使馆做别的事情。最后他说,以后有问题就直接找他,不要找加拿大驻华大使。我想,他可能刚刚被大使质疑过工作能力吧。他可能以为我能拿到加拿大驻华大使的私人邮箱地址,在中国也不是简单的人物,不敢怠慢,但是那个邮件地址确实是我自己猜的。

我们的移民签证在2013年1月3日拿到,出签日期是1月2日,那位负责人确实兑现了他的承诺。这个时候却很纠结,到底走还是不走?虽然办移民前就想清了这个问题,但是到了走的时候,又开始犹豫起来。双方的亲人都在施展影响力,我父亲坚决反对移民。这个时候,最坚决的是我夫人,她坚决要求把孩子生在加拿大,立刻拿到加拿大国籍,然后以后不管是留在加拿大还是回国,孩子都多了一个可能性。

我们于2013年2月1日登陆温哥华。一切顺利,母子平安。这时候我还想着,花一年在加拿大找加拿大的大学教职,如果找不到,就回国。然后我才发现,中国的《国籍法》规定,孩子出生时,如果父母持移民身份,孩子不能获得中国国籍。我以前完全不懂这些,也没有人教我们。突然发现,退回去的路已经很难了。如果没有中国国籍、户口,孩子在国内怎么读书?孩子既然是加拿大国籍,长大后应该回加拿大的,他接受的中国教育有啥用?那就必须去读国际学校,我查了查国内当地的国际学校,便宜的,一年10万块,我看了他们的师资,惨不忍睹啊。我查了还看得过去的国际学校,都是20万一年起的。也有个办法,就是放弃孩子的加拿大国籍,去申请中国的国籍,但是哪个父母又愿意呢?我突然发现,自己完美地把自己逼到了这个地步,我现在只能接受外国大学的职位了。

我在美国开始大学教授的工作后,数次向国内的大学提出辞职,他们终于同意了。于是我利用一次回国的机会,去办了辞职,很感激他们对我的赏识,但是我不属于那里,应该走了。院领导和学校领导都请我吃了饭,做了最后的挽留。院领导说,你何必去美国当二等公民。我听了都无语了,我心想难道我在国内是一等公民不成?我知道领导愿意挽留我,是因为个人关系,大家一起喝酒聊天聊出来的感情,现在我们依然是朋友。

我一生最大的成就是:给后代换了一种活法。我后悔海归的三年吗?一点都不后悔。海归就像出疹子,一辈子必须来一回,然后就终身免疫了。海归这三年耗尽了我所有的中国情结,我再也不会对中国的忽悠感动了。疫情前,我每年回国两次看父母,每次到了中国,只有2-3天的蜜月期,一过了前2-3天,就感觉真心不喜欢了,很庆幸自己走了。当然你要是喜欢中国,那是你的事,good for you。但是我是真心不想在中国长呆了。以前觉得回国了,可以好好吃几顿家乡美食,后来发现小时候喜欢吃的东西,我现在已经不喜欢了,也没有多大兴趣了。

我回国在最困顿的时候,找到了我的伴侣,这是一生的幸运。如果一个人在顺境中找到伴侣,总是会担心,别人看上了你什么。但是在逆境中找到的伴侣,就没有这个担心。

我讨厌国内的人吗?完全不!我理解、尊重、感激他们。每一个我遇到的人,都锻炼了我,塑造了我,他们是我的人生的一部分。我也懂:国内的人由于生存环境不佳,表现的行为会不尽如人意。我换位思想,如果我在他的位置,还未必能做的有他们好呢。

我在国内去医院时,被医生凶过,但是他一天要看100多个病人啊!

我在报账时多次失望,但是我不讨厌管报账的那帮人,他们8点开始上班,5点结束,连上厕所都要小跑,大家都是人,我理解他们。

第一个985大学的副校长,就是第九章里面那个,我们现在每年还有联系,我们相互祝福。

我看着我2002年,出国前在机场照的的照片,看到里面那个茫然困惑少年,当年从来没有想到会走到现在。心里响起的是我的偶像张国荣的《风再起时》。祝福大家!全文完结。

我 回头再望某年

像失色照片 乍现眼前

这个 茫然困惑少年

愿一生以歌 投入每天永不变

任旧日路上风声取笑我

任旧日万念俱灰也经过

我最爱的歌最后总算唱过

毋用再争取更多

风再起时

默默地这心不再计较与奔驰

我纵要依依带泪归去也愿意

珍贵岁月里 寻觅我心中的诗

风再起时

寂静夜深中想到你对我支持

再听见欢呼里在泣诉我谢意

虽已告别了 仍是有一丝暖意

cxyz 发表评论于
谢谢分享,博主是个情商智商都很高的人,而且心地柔软,善良,这后面一点,尤其是在前两点的基础上,尤其不易。
山里人家168 发表评论于
谢谢好朋友推荐,昨天看了两篇,今天一口气看完,写的太好了。
江郎山闲话 发表评论于
谢谢博主的连续文章,写得太好了,你思考,行动,做人,做事都很棒!
宏扬道德 发表评论于
博主智商情商双高,在任何地方都会事业成功,风生水起的。
读到你根据有限的线索,逻辑推理猜测出加拿大驻华大使的私人电邮地址,并进一步验证证实,整个过程中做实验科学的人,文献检索搜集,提出假设,试错验证假设的看家本事一一使出,不仅会心一笑,大赞!
淡淡茉莉 发表评论于
博主“海归就像出疹子,一辈子必须来一回,然后就终身免疫了。” 太形象了。 我们都海归过,很庆幸及早归海。
桃源凡人 发表评论于
我也有一张八十年代出国那天在老北京机场的照片,每当看到它都是感慨万千。
dong140 发表评论于
謝謝博主的分享。善良,真誠,多才
royalflush 发表评论于
很好的博文。我也海龟过,不过不是高校,而是金融界。
乃迁 发表评论于
難得的高質量博客.我是文科生,也海歸過,時間更早.有空也把經歷寫出來.博主很優秀,所以在美國也拿到終身教職.
laoyangdelp 发表评论于
跟读完,大赞。作者属于这一代中拎得清的少数人。
思韵如蓝 发表评论于
谢谢好朋友推荐,才让我没有错过好文!我建议,以后遇到这样水准的好文,大家互相推荐,奔走相告。这样,文学城才是我们的文学城!
XC11 发表评论于
此系列堪称海归描述的经典系列。
菲儿天地 发表评论于
回复 '燕麦禾儿' 的评论 : +1

赞好文,我也是和人参花一样,在禾儿推荐之后开始读的。写得真好,真实,感人。

“我们理工科的男生和女生也懂得浪漫,也会浪漫。
我和我先生都是理工科的,我们是在巴士上认识的,一见钟情。:)”哈哈哈,好可爱浪漫的禾儿伉俪。:)
燕麦禾儿 发表评论于
回复 '人参花' 的评论 : 时间花在读这样的文章上,值得。:)
燕麦禾儿 发表评论于
我对博主的这个系列特别感兴趣,还有一个原因:我先生博士毕业后,也想海归。他在清华工作半年后,打消了海归的念头。我读你的文章时,看到你在国内遇到的种种,就感觉是我们自己会经历的一样。你的系列让我彻底放心了,当年我们选择留在美国是完全正确的。

对博主的系列,有一个小小的异议:
我们理工科的男生和女生也懂得浪漫,也会浪漫。
我和我先生都是理工科的,我们是在巴士上认识的,一见钟情。:)
人参花 发表评论于
回复 '燕麦禾儿' 的评论 : 谢禾儿推荐,跟读了。赞博主的思考,诚实和善良。
Parkbrooke 发表评论于
同感,探亲超过兩星期就很难熬. 一切都不习惯了,吃的也不感兴趣
cwang28 发表评论于
凤凰涅磐重生!
燕麦禾儿 发表评论于
博主对人和事物,洞若观火,却不世故油滑
纯真,却不迂腐
敏锐,却不偏执
阅尽人间百态,却依然能够伸出双手拥抱阳光!

“我后悔海归的三年吗?一点都不后悔”————
你当然不后悔了,你找到了能让你幸福一生的人。
祝福你!谢谢好文!
简单一点好 发表评论于
你们是真正的精英,理解你文中所说的,也许现在情况有所好转。现在如果有必要的话,我们应该尽量补上美国文化这一课。前一阵有位网友推荐的The Essential 55 by Ron Clark对我们很有帮助,也简单易懂,包括了一些最基本的行事为人原则。圣经也是美国人常读的书。
PingJiangLi 发表评论于
谢谢分享!写的很好,有趣。“海归这三年耗尽了我所有的中国情结,我再也不会对中国的忽悠感动了。” 如果,没有自己的亲身经历,很难认为“中国的忽悠”。
溪边愚人 发表评论于
偶然发现了这个系列,轻易不会跟读的我居然追着读。庆幸自己只需要等几天就读到了全文。在美国要拿tenure track的职位非常难,博主却丝毫不考虑转行,牛人!写得好有味道!最欣赏的是博主的人文情怀和心地善良。世界因为您这样的人而美好!
三圣乡隐士 发表评论于
回复 'smithmaella' 的评论 : 非常非常困难。据NSF的数据,在美国毕业的博士,最终只有15%能在美国拿到tenure track assistant professor (TTAP)职位。而且有数据表明,绝大多数的TTAP职位为几十所大学的毕业生所获的。我毕业的实验室,拿到TTAP的人很多。我找工作的曲折非常多,很多的痛苦挣扎。我最终拿到两个排名100左右的州立旗舰R1大学的TTAP。
林向田 发表评论于
"海归这三年耗尽了我所有的中国情结,我再也不会对中国的忽悠感动了。" - 你还是太年轻了,
没有认识到三年饥荒
没有认识到文革
没有认识到六四
帆帆妈 发表评论于
写得非常好,希望作者有空把国内国外的人生感悟写得更详细些
hongshankou 发表评论于
在这谢谢杨和柳,俺是今从你那看到三圣乡隐士“我早年的海归经历“,一口气从1到23。+100
華西車城 发表评论于
真的是浪費了很多時間
smithmaella 发表评论于
好文!博主智商情商都好高。另外,美国教职好像也不是那么容易拿到的吧。
helen_xu1111 发表评论于
谢谢分享
L94607 发表评论于
哈哈!头一个留言,抓到沙发。从头读到尾,喜欢。文笔不错,对你经历,思考,为人处世都非常钦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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