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大雪（4）：《在我生命中的每一天 》

这是几封我与大雪最初的信件，如今读来依然使我心潮起伏，泪如雨下！我知道大雪不希望看到我沉重，所以选了一首《阿根廷，不要为我哭泣》的乐曲来作为背景音乐。我深深感谢上苍让我陪同大雪一起走完他最后的人生路，感谢上苍给了我从未有过的深邃的人生体验，给了我的生命一份永不忘却的纪念。为此，我要祝贺自己!

大雪你好！

应该说谢谢的人是我。因为，是你首先感动了我，是你让我再一次看到人性的光辉和爱的力量。请原谅我没有在文章里说一些安慰你的话，因为在我眼里，这些话虽然含着善意和良好的祝愿，但却过于苍白无力。

我本人，既是一个十分热爱生命、热爱生活的人，也是一虚无主义者；在我每一天的生命中，我内心深处从来没有摆脱过虚无感。在我眼里，这个如白驹过隙一样短暂的人生，这个无足轻重的行星上的短暂生命，既无意义，也不合理。我们从来到世上第一天起，就开始一路不停地挣扎、奔波、追求、修炼，而我们的生命在拥有和失去之间，就这么不经意地流干了。

但是，就像李银河说的：“尽管生命本身是没有意义的，但有些事对生命是有意义的：肉体和精神的痛苦对生命有反面的意义；而肉体与精神的快乐对生命有正面的意义。这就是我心目中舒适与幸福在人的生命中的位置。”因此，在我生命的每一天中，在我感到虚无的同时，又极力地为自己，为周围的人，去创造生命的意义，去创造精神与肉体的快乐。

我常常以“人就这么一辈子”这句话来告诫和勉励自己，这句带着魔力的“七字箴言”，使我在软弱的时候变得勇敢，在骄傲的时候变得谦虚，在颓废的时候变得积极，在痛苦的时候变得欢愉。于是，在我的眼里，世间再也没有化解不开的劳苦愁烦、恩恩怨怨，它使我几乎对任何事都能拿得起也放得下。

生命虽然像一只精致的玻璃酒杯，经不起天灾人祸的撞击，当它被粉碎成一地的璀璨时，每一片都是透明的心。生命虽然也像昙花，许多年的泪与汗、心血的浇灌，也只能换来瞬间的开放。但是即便如此，生命还是值得我们留恋的，因为生命中有爱，而这永远割舍不下的爱，就如同佛陀拈花，迦叶微笑；而这一花，这一笑，便是整个世界与人生。

我今天从旁白的文章里第一次认识你，对你的情况我不太了解，不知道你做了手术没有，情况到底怎么样？我不信神佛，所以我不能为你祈祷，但在我心里，却藏有一份对你深深的牵挂，除了牵挂之外，我不知道还能为你做些什么，但是我想，既然上苍让我们有缘相识，那一定会让我们有缘相逢。我住在西雅图，等你身体恢复好了，欢迎你来我家做客。或者，说不定哪一天，我到你的城市开会，我也可以去看你。

你不用给我回信，我不希望累着你，即便你什么都不说，即便你是一本无字书，我想，我也能读得懂你。

握手！

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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罢了先生好！

看到你的回信，心里难能平静。恰巧，你使用的头像，我也有一个一摸一样的铜像。我很欣赏你的那句： “ 人生就这一辈子 ” 。就是这一辈子的人生却演绎了多少悲欢离合，多少辛酸苦辣，多少英雄耀武扬威，多少平民岌岌无闻。。。。。。

面对生命的选择，战场上成者为雄，败者为寇。但人生依然这样继续着，没有停歇地前进。你说这是宿命也好，我说这是无奈也罢，我们都要面对，面对了就有故事，就有你说不明道不尽的。

健 康的时候，你可以感叹、抱怨、争取、规划、希望、梦想。。。。。。真的有一天，生命的选择由不得你的时候，你还能说什么，做什么呢？争取活下去是你唯一想要做的，和必须要做的时候，生活中哪怕只是一个细小的情节，都会使你留念、感动，每一个景物，每一个微笑，都能使你产生无数的联想，那个时候，你才真正体会到： “ 生命多美好！ ” 这个时候，抱怨、悔恨、留恋、梦想。。。。。。都不是良药，都不能挽救你的生命；惟有珍惜每一时刻，珍惜你生命中的每一秒钟，才能体现你活着的价值。

哲学家、诗人、艺术家、文学家。。。。。。塑造的人生，是他们塑造的，其实，人生中所有珍贵的之所以珍贵，都因为他 们短暂；那么生命何尝不是呢？！无论谁创造了人类，还是人类自己创造了自己，宿命，都不是人活下去的借口。生存的全部意义，就在于他面对艰难而战胜他后的喜悦，或他在战斗过程中所获得的快乐。这就是人生中过程的全部意义。活好每一个过程，这是人类义不容辞的责任，所以，我们尽可以在人类生活的这个过程中遇 到这样和那样的困难，天灾、人祸、战争、疾病。。。。。。但我们依然活着，并为活着而努力，我们应该为有这样的勇气而自豪！

生命的昨天和明天我们都没有办法捕捉，但我们因该学会面对，学会珍惜，学会发现，每一个细小的情节都能够感动你，都能给你对生活的向往和憧憬；这样，我们活着就有了 意义，就有了一个普通人应有的价值。不是每一个人都可以去创造那些轰轰烈烈的事迹，但平凡就是绿色的叶子，依然有属于自己的生命价值。过去，在高速公路上 每当遇到一个开慢车的人，自己在后面都会骂来骂去，当超过去后，你看到的往往是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这时候，我就会想，他们也曾年轻过，他们也曾和我今天 一样吗？生命的年轻和生命的枯萎都有着他们各自不同的意义。每一段生命，都会因他的不同存在而熠熠生辉，这样，生命就会变得有意义起来。

这些天，我收到了来自四面八方的关怀、关心和祝福，从内心深处我感激大家，感谢那些对生命有同情心和爱心的朋友。无论是同情、怜悯、祝福和关怀，我都怀着感激收下了，这是所有人的一片心意。我只能感激，还能说什么呢？！可能有人不喜欢同情和怜悯，但我不，同情，是大家还怀有这样一份爱心，怜悯何尝不是如此 呢？至于我怎么面对，那就是我自己的事情了。为了表现我对抗疾病的乐观情绪，我曾对妻子说： “ 不要老把我当成一个病人看。 ” 我可以做到，但作为妻子她怎么能够做得到呢？每当我看到她日渐消瘦的面庞和谈话间时时流泪的眼睛，我都能理解她 ; 也许，现在更难过的是她，而不是我。妻子常说 “ 被我感动了 ” 。其实，我是在被她和那些好朋友的支持和理解鼓舞着，感动着，这就是我们来自生存的生活。

谢谢先生给我的理解和支持！谢谢所有的朋友 !

Friday, March 30, 2007 嘉真于美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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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雪：谢谢你的来信。写了这么长一封回信，不会累著你吧？

你再一次深深地感动了我，你的信里既没有视死如归的豪言壮语，也没绝望颓废的自暴自弃，我看到是一颗普通、平常，金子般闪光的心，和那像海洋一样宽广的胸怀。我看到在这颗像海洋一样宽广的心里，充满了对生活的热情，饱蘸著对朋友及亲人的爱和关怀。我不是在恭维你，我说得都是真心话。俗话说，“别人的事情头上过，自己的事情穿心过”。虽然你是“当事者”，而我们只是“旁观者”，虽然我们永远也无法真正体会到你真切的感受，你的悲哀，你的痛苦，你的不甘，你的无奈，你的渴望，但我们的心也实实在在地为你痛著，为你的家人们难过著，我们前襟上的点点泪珠也是为你流下的。

就像我前一封信中所说的，我是一个虚无主义著，虽然我没有面临像你的生命所面临的挑战，但是“死亡”（请原谅我的直白）这两个字天天与我同在。因为我深知，生命的脆弱和无常；因为我深知，不是每一个人都能看到明天升起的太阳；因为我深知，每一天都可能成为我生命中最后的一天；因为我深知，死是不可超越的可能性。

我的生命就像海德格尔说得那样，“真正的为死而在”。真正的为死而在，就是“使自身自由地去为此不可超越的境界而先行”； “先行到死中去”，去领会我的死与世界、与他人无关涉的状态，然后，再把我真正的存在个别化到我身上来，把自己从沉沦的异化状态中拯救出来。于是，我便有了“走过、路过、不错过”，积极的、自我设计的，人生态度。一个人唯有认识到“虚无是一切存在物的本质”，他才能优越于一切存在物。

所以，每一天，在我离开妻子和孩子们去上班的路上，我就开始怀念她们，怀念几小时前和她们在一起的时光；每一天，我都会教我的女儿们一些生活的新本领，我希望，当那一天终于来临的时候，我的孩子们有能力去面对没有我的世界。我相信，你和我一样，是一个直面人生的人；我相信，你不会介意我在你面前无所顾忌地谈论我的真实思想。

你说得对，你的妻子所承受的压力要比你大得多。有些事情，你或许可以坦然接受，但是，她却不能，因为她根本不能想像，没有你的世界将会是什么样子。我想，若是生命可以替代，她一定会用她的生命来替代你的生命。因为，在我深爱著的恋人重病的时候，我真得好希望自己可以替代她；那样的时刻，我觉得做她要比做自己容易得多。我曾经为她写过一首名叫《我曾经来过这里》的诗，我把它附在这里，和你分享。

《我曾经来过这里》

往事在淅淅沥沥的雨中沉睡
天空在清晨的鸡鸣中苏醒
不息的波浪加深了大海的皱纹
泪痕在城市的喧嚣中渐渐变浅。。。
我哭过了，也算惦记过你了
你知道吗，我曾经来过这里

我们无法改变生活里的许多事情
每个人带著希望降生到这个世界的时候
就注定会有一些甩不掉的
烙在你生命线里的故事
不管是从前，现在，抑或将来
你知道吗，我曾经来过这里

一切的一切如同菊花的花瓣
一朵朵沉入你心灵的湖底
既然已经沉下去了
又何必不辞辛苦地把它们捞上来
就让它们呆在那儿，静静地睡吧。。。
只要你知道，我曾经来过这里

我眼睛里的星星和梦中的钥匙哪里去了
昨天的太阳已是隔岸的风景
承载著沉重的心，翅膀也倦了。
不过还好，只要你的心听见了
也算我为你歌唱过了。
因为你一定知道，我曾经来过这里

能做你的朋友，我无上光荣！

握手！

罢了

03/30/2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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罢了先生好！

喜欢在优秀的思想里畅游，喜欢被优秀的文字感动。这一刻，我伏案沉思良久，在死亡的边缘谈论生命，在生命的燃烧中思考死亡，好像这是注定的汇合，让我完成一次有意义的旅程。生命的坚强，不是由于它的长久来决定；生命的脆弱，也不会因生命瞬间消亡来衡量。倒是生命的无常，给了人们对生命存在和消亡的些许神秘感，这种与生俱来的神秘，使人类在生命面前，显得更有魅力。

没有人面对死亡而不战栗，但也不是所有的死亡都能吓倒勇于面对他的人。处于绝地而后生，就是面对死亡的坦然。世界上有无数这样那样的哲学家，哲学家又有无数这样那样关于生命和死亡的哲学思想，哪一种哲学思想都很具有说服力，于是，就有了学生们和思想的传播者和研究者；但哪一个哲学家关于生命和死亡的理论，是在他真正面对死亡威胁的时候的体会呢？舍弃生命中这样和那样的东西，亲人、新鲜的空气、房子、汽车和女人，对谁都不是一件愉快的事情，也许正因为如此，我们这些已经面对死亡威胁的人，才有权利告诉那些健康的人们，要珍惜生命的每一时刻。做到这一点很难，就像忠言逆耳一样。人们可以接受微笑和鲜花，却没有人能够接受你关于死亡的劝解。像你的名字一样，罢了！呵呵。。。。。。

朋友的妻子和朋友因为生活中的一点很小的事情，几天都没有说话，尽管我很想劝解，但我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人都活了大半辈子了，还用别人来劝解什么吗？！这就是他们健康的原因，他们没有任何面对死亡威胁的准备，所以，不会珍惜亲人相处的每一个瞬间。生死存亡的体会，和哲学家种种哲学的理论没有正确与否的选择，有的只是体验者的味道。。。。。。

儿子每一天见到我都会问：“爸爸，你的病好了吗？”面对这样的期待，什么样的回答都是苍白无力的。但就是没有了我，他也依然会活下去，我的设想，仅仅是一种亲情的爱怜，和一个面对死亡的人对自己的哀怜。所以，我选择了求生这一条路，我选者了站起来这一条路。

（随信也附上我的一首诗，雅正！）

写给生命问答

一定不要说忘了季节
脚步粘着新鲜的土
粘着日子
和那些久久不能平静的

梦醒来的时候
坐在对面
认不出微笑的那个就是自己
许多年的旧事
谁又把他翻了出来

不朽的太阳
不朽的月亮
不朽的生命呢？
把渴望变成希望
把希望种在梦里
等待醒来
一点点分享过去了的和没有过去的

草帽挡住阳光的一霎那
眼睛开始适应了这个世界
一车车运来的笑声
遗忘了沮丧
遗忘了苍老和深沉的

把一切有意义的寄给那些年轻人
像投到水里的石头
等待河流的枯干
等待太阳蒸发眼泪
等待雾打湿了灯的航行

岸，永远是岸
制造了告别
也制造了期待
一个生命被忘记
一个生命被想起
一些生命掩埋了另一些生命

手，在空中挥舞着
为了驱赶，也
为了更好地适应什么

2007年1月1日嘉真于美国明州

和你相识是一件愉快的事情，握手！抱病之中，多有不周，见谅！很喜欢交你这样一位朋友，这是我很久以来最高兴的一件事情。非常欣赏你的哲学思想，和你渊博的知识，如果时间容许，我们一定会走得更近。谢谢您的关爱！

2007年3月30日星期五 大雪于美国

我一定去看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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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雪：看到你一切都好，很欣慰。你的来信仿佛为我的人生打开了一扇新的窗户，你让我看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让我看到生命可以如此的壮观。

我想起了一个很久前看到的故事：30年前，一个年轻人离开故乡，他动身前去拜访本族的族长，请求指点。老族长给他写了3个字：不要怕，并对他说：“孩子， 人生的秘诀只有6个字，今天先告诉你3个，供你前半生享用”。30年后，这个从前的年轻人已经是人到中年，虽然有了一些成就，但也添了很多伤心事。归程慢慢，回到家乡，他又去拜访那位族长。可是老族长已经去世了，老族长的家人取出一个密封的信封对他说：“这是族长生前留给你的，他说有一天你一定会再回来。”他拆开信封，里面赫然地写着人生秘诀的另三个字：不要悔。

这人生的六字秘诀就是对你最好的写照，在你的身上，我看到了无畏，看到了“衣带渐宽终不悔”的爱心，看到了一种至善，至诚，至坚的力量，就像海子的诗中所写得，你用爱的回忆和歌声迎接每一天的阳光，你用生命全部的热量为一切阳光开路。

天空在海水上
奉献出自己真理的面容
这是曙光和黎明
这是新的一日
阳光从天而降穿透了海水，太阳！
在我的诗中，暂时停住你的脚步
让我用回忆和歌声撒上你金光闪闪的车轮
让我用生命铺在你的脚下，为一切阳光开路
献给你，我的这首用尽了天空和海水的长诗

— 海子

冰心说：“爱在左，同情在右，走在生命的两旁，随时撒种，随时开花，将这一径长途，点缀得香花弥漫，使穿枝拂叶的行人，踏着荆棘，不觉得痛苦，有泪可落， 却不是悲凉。” 那些你播下的爱和同情的种子，将会在我们人生的路旁生根、发芽、开花、结果，而那爱之花的馨香将永远萦绕在我们的心头。

03/30/20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