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安阳滩的刀鸣
八月的汉水北岸,热浪将空气蒸腾出扭曲的波纹。安阳滩的砾石在烈日下噼啪作响,仿佛下一刻就要爆裂开来。十二连城的烽燧像十二柄锈迹斑斑的古剑,斜插在这片焦土之上——那是吕文焕苦心经营七年的防御链,每座城寨的雉堞后都藏着能射穿铁甲的床弩,每条暗道里都流淌着引燃火油的黑线。
忽然,西北方的地平线开始震颤。
先是几粒沙砾在陶罐般的大地上跳动,接着整片戈壁都响起了闷雷般的轰鸣。五百匹蒙古战马踏着死亡般的节奏现身,马鞍上的骑士们赤裸着黧黑的上身,铁甲在烈日下泛着蓝汪汪的光——那是淬过漠北寒泉的冷锻甲,箭矢射上去会发出冰裂般的脆响。
为首的阿术勒住嘶鸣的黑马时,铁蹄在岩面上刮出火星。他甩着鞭梢指向东南,牛皮鞭撕开热浪的声响,惊起沙丘后一群秃鹫。瞧见没?他掏着耳朵狞笑,喉结上的狼牙坠子叮当作响,吕文焕那老儿把城墙修得像王八壳,可惜——刀锋突然出鞘,“挡不住咱们的弯刀!”
十丈外的红鬃马上,怀都正用舌尖舔过卷刃的佩刀。锈血簌簌落在沙土里,滋起几缕腥烟。俺这刀啊…他呲出参差不齐的黄牙,昨夜梦见砍了十二颗宋军人头,这会儿正饿得发慌!话音未落,突然暴起一刀劈向身旁的拴马石,火星迸溅中,花岗岩竟被生生削去一角。
阿术的弯刀就在这时举向苍穹。刀身镌刻的狼纹在烈日下活过来似的,映得他须发皆赤。虎头山上插狼旗!他踹向马腹的力道让战马人立而起,“活捉吕文焕的赏金千两!”
刹那间,五百副马鞍同时响起铁器碰撞声。钩枪上的倒刺、狼牙棒的血槽、骨朵锤的棱角,所有凶器都反射着刺目的白光。当马队分成两股洪流冲向滩头时,蹄声震得烽燧上的青铜警钟自鸣不已——最前排的骑兵甚至甩出了套马索,绳圈在空气中旋出呜呜的啸叫,仿佛要提前勒住守城宋军的咽喉。
十二连城的第七座烽燧上,值哨的老兵王五突然捏碎了手中的炊饼。他望着远处腾起的沙暴中若隐若现的狼头大纛,颤抖的手摸向腰间的火药筒。三年前郢州陷落时,他见过同样的尘烟——那是蒙古人独有的鸦兵撒星阵,每匹战马间保持着精确的一丈八尺距离,恰好让箭雨覆盖没有死角。
点火…他嘶哑的嗓音被警钟声吞没。当引线在掌心燃起青烟时,老兵最后看了眼汉水南岸——那里有他偷偷埋葬的《武经总要》,书页里还夹着孙女编的平安结。
安阳滩的沙地开始吞咽鲜血时,十二道烽烟正刺向湛蓝的天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