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老房子的漫长告别(8)草稿在写

觉晓 (2025-08-14 05:27:39) 评论 (5)

锁家门前,我顺着太阳光的弧线落在楼梯台阶。扶梯与固定在化纤地毯是上一任房东换的。地毯经年,没有蒸汽清洁过,只是吸尘。幸好是深色,这些年也不请客了。在最下面的台阶上,十多年前,我坐在最后一格打电话给表妹,她去悉尼前。我叫她省上海婚礼费用,情愿花在买房子。我说我们存了六年,付了35%首付,贷款17万,锁定五年固定利率4.65%。因不装修,地板也不舍得换,把留着的一万元在第一个月又付进去了。表妹说,做不到我这样的节俭。她的婚礼大概十万人民币。之后上海的婚礼费用与房价一样涨,拍出的视频个个像九十年代港产片的豪门婚礼。

即便在法国路易十五洛克克美学风格大行其道的年代,仍然有夏尔丹平民写实主义的静物画。看他的静物画,质朴、节俭的生活气息好似进入巴黎小百姓家的厨房,心里瞬间静下来。



我曾经是连一张车票都能省则省的,甚至像夏尔丹画里扎纸袋的一截麻绳都得了不会扔。

我搭地铁去看Tina,不是二十年前那个锱铢必较存钱的新移民。

Tina坐在我对面的大帆布遮阳伞下,我们像在一个蒙古包。她指着旁边黑色像也是帆布面料内有塑料的深花盆说,去年还多几个,房东怕房顶承受不起,拿走了几个。比起她小公寓阳台,这个屋顶面积大了十几倍。它像石库门房子的晒台,用来晒被子多好。她说房东是单身妈妈,买下这幢房子,楼下是店铺,二楼三楼是住家,请隔壁设计师设计的。

Tina的卷发垂至肩,穿单色的T恤,布裤。我穿三十年前的真丝短衫,是妈妈学校校办厂做出口真丝围巾的零头布做的。一九九七年七月坐绿皮火车到井冈山夏令营借给学生穿过。龄龄穿了整个中学六年。再由我发扬节俭传统。



我爱打量房子。二十二年前我工作的第一家Astrid的爸爸是建筑师,五分钟面谈后就决定我周一上班,不用查我小包里带着的健康卡什么。之后,几个家庭,都那么顺利。好像这个社会不存在“骗子”一词。甚至我对镜观察自己的容貌,是不是写着“Honesty”。

我记得走去Astrid家,从公寓大楼我家的Bachelor 房间下来,(租金$780?)。沿着Dovercourt 街,过College街,左面是West YMCA,爱德华年代建造的拱劵门。有二十五度的一个上坡,一个下坡。一直快到Dundas街,找到门牌号。有些诧异,尖顶,窄,前院只有亭子间尺寸,灰色墙面露出斑驳的砖。我穿着一件U2T恤,军绿色,淡绿的帆布短裙,两侧口袋。前者在香港买的,后者是威海路旁的陕西北路外贸小店买的。开门的是在写波伏娃《第二性》博士论文的Astrid妈妈,徳裔第三代,腼腆。这是我第一次走进了维多利亚时代老房子,像打开伦敦的一扇门。

九十年代,我被两个外国女人名字搞晕,一个是波伏娃,一个是伍尔夫。那个时候,好像不知道她们的名字就不像是女大学生了。我们走在上海的老街道上,法式的木百叶窗外,仿佛有最后一片叶子触手可及;西班牙式的水泥拉毛墙立面,目光如手指的无限伸展去写一行艾略特情歌。“在“洋气”的氛围里,梧桐叶都会亮得半透明。我早把小学生时跟着乡下孩子在油菜花田间泥土小道上奔跑的色彩丢光。

龄龄离家前的一个下午,也就是厨师长说不要客厅沙发床了的那日。我陪她出门买一杯咖啡,她倒是去Tim。我说以前多么渴望这辈子还能住维多利亚时代的尖顶老房子。这句话真的是那一刻说的吗?不一定,或者是其它某个时刻。但是,我记得前两年去她读书的城市看她,是个秋天,她带我附近散步,指着那条叫St.George 街的大房子说,以后想买这样的房子。

我在八月十四日的七点四十分犹豫要不要出门喝咖啡,清凉的风从后院吹进来了。太阳房的收录机固定的电台传来一段音乐,不是《蝴蝶夫人》“晴朗的一天”,却带着那种叫人留下凝心聚精的定力。我不由自主码字。

我到底受伍尔夫影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