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都会博物馆的 “柉禁十三器”

长岛退休客 (2025-07-16 06:15:45) 评论 (1)

       

      世界上稍有规模和档次的博物馆都设有中国馆,而青铜器对于每一个中国馆来说,那更是标准配置。 刚查了有关资料,数百年来中国到底出土了多少青铜器?根据2017年公布的《第一次全国可移动文物普查数据公报》,中国国有单位收藏的青铜器就高达 1403451 件,你没看错,是一百四十万另三千四百五十一件,这一数字还不包括私人收藏、流失海外及未发掘的文物。 据说在欧美日本的青铜器,还有两万多件。  2019年出版的《中国出土青铜器全集》,全书共20卷,收录先秦与汉代青铜器(不含铜镜)5000余件,这些青铜器都应该是精品了, 因此用“博大精深”四字来形容青铜器,绝对不过分。

        青铜器的数量和种类实在太多,泛泛观之,不得要领,而细心研究,则无从入手。对我这个业余考古爱好者来说,有自成一套欣赏青铜器的“标准”, 即要么是其来源和传承“有故事”,或者是该藏品本身的“特殊性”,如其历史价值,造型,式样等。具备两者之一就应该是精品了;而两者俱备的,那肯定属于镇馆之宝的级别了。这不,大都会博物馆的这套柉禁器组,又称柉禁十三器,就是两者兼具,由此成为我最欣赏的青铜器之一。



首先是这套宝贝的来源,那就是标准叙述 “一位老农民在自家土地上开荒,一锄头下去, 然后。。。。。。。。” 1901年,该青铜器组在陕西省宝鸡县的一座西周贵族墓葬中出土。 一年多后就落入时任陕西按察使端方的手中。端方是晚清重臣,慈溪太后在1905年派遣五大臣出洋考察,端方就是其中之一,此后还官拜至直隶总督。 清末四川爆发保路运动,端方奉命率军前往镇压,结果反被起义的新军所杀。 王国维闻之曾写下“对案辍食惨不欢,请为君歌蜀道难”的诗句悼念。

除了当官,端方还是清末的金石学家和收藏家。“物聚于好,力又能强,世所称者,燕邸收藏,三吴已编《陶斋录》; 守或匪亲,化而为患,魂其归半,夔云惨淡,万古同悲《蜀道难》!”  这是光绪年的状元张謇为端方所写的挽联,其内容也凸显了端方收藏之巨。他的藏品无论数量、质量,在同辈人中都堪称翘楚,包括毛公鼎、摹顾恺之《洛神赋图卷》、阳三老食堂题字、宋拓《化度寺碑》、宋刊本《资治通鉴》,件件都是国之重宝。



端方死后,其京城房产又被人纵火烧毁,家道逐渐衰落。1924年,其后人就商量着要把这套青铜器卖了换银子。于是他们找了端方的旧识,一位名叫福开森(John Calvin Ferguson) 的传教士。 他出生于加拿大,1886年在波士顿大学毕业后来到中国,在华前后共计57年,对中国社会颇具影响。 在教育界,他曾创办了金陵大学(今南京大学的前身之一),又参与创办了上海交通大学;在新闻界,他是清末民初上海《新闻报》《新晚报》的发行人;在政治方面,他曾先后担任晚清重臣端方、刘坤一和张之洞的顾问,与洋务派重臣盛宣怀过从甚密,曾被聘请担任历届北洋政府的顾问。1910年中原大旱,福开森成立了华洋义赈会,以其影响力募得赈灾金约100万美元。为褒奖福开森的贡献,清廷曾封赐给他二品顶戴。

除了以上成就,福开森还是著名的收藏家和文物鉴定家。 他特别热衷鉴别与收藏中国古董字画,一生收藏了许多中国文物珍品。1934年,福开森将其数十年苦心搜集、价值数百万元的古器物全部捐赠给金陵大学;1952年金陵大学和南京大学合并后,这些藏品现今陈列于南京大学考古与艺术博物馆。国民政府为此在1935年下令褒奖福开森的善举。上海的法租界曾有一条马路以他的名字命名为福开森路,即今日上海的武康路。

除了热衷收藏,他还是一位中国古器物的研究专家,他曾著有《中国绘画》、《历代著录画目》,《历代著录吉金目》、和《中国艺术综览》等,不遗余力地将中国古代文化介绍给西方。



经过福开森的牵线搭桥,端方后人以20万两白银的价格将这套青铜器出售给了美国纽约的大都会艺术博物馆。用今天的眼光来看,这笔收购资金不算多;但以当时的情况来看,端方的子孙都属于“高干子弟”,他们是见过钱的, 这个价格应该不算贱卖。

谈到这套器皿的特殊性,这是中国至今出土的唯一保存完整的全套青铜祭祀器,包括了一张器桌(“禁”)和十三件酒器,显示出中国青铜时代的鼎盛辉煌;不朽的设计、复杂的铜面装饰和精妙的浇铸工艺,见证了当时成熟的艺术风格和先进的工艺技术。 这套以青铜禁为主的器物,习惯上被称为柉禁,具有较高的学术价值和欣赏价值。照片当中的“禁”是一长方形台座,两侧有上下各四共八个长方形孔,两端有上下各二,共四个长方形孔,其间隔梁和边框饰瘦长型尖角龙纹。这件“禁”是自有金石学之后首次出土,此前这一类器物只见于古书记载。“禁”非常稀少(西周禁至今存世仅数件),大概是因为体积过大,铸造起来耗铜太费,所以一般采取木制,或径以普通几案代替了。 另据端方考证,“禁”是承放酒器之具,如同箱形方案。据文献记载,商人嗜酒成风,到商纣王时期达到顶峰。纣王在朝歌修建了“酒池肉林”,荒淫无度的侈靡生活导致了牧野之战的彻底失败,被周武王所灭。西周建国后,总结前朝教训,坚决禁止酗酒。酒要饮,又不能失度,所以,就把这种盛放酒器的案形器叫做“禁”。但直到1901年,学者们均只知其名,未见过实物。这不仅是因为它的使用有着严格的礼制等级要求和规定,而且只有王室才能使用,因此它就显得弥足珍贵。青铜“禁”传世和考古发掘都很少见,最早见于西周早期,春秋偶尔也有,流传甚少,考古界公认世界现存的“禁”不超过10件,而且其他的都是单件。

端方得到这套青铜器后非常得意,不仅请来同僚一起欣赏,还当场摆拍了一张照片——在当时拍照可是了不得的时髦物事,留下了珍贵的影像记录。1908年,端方出版了《陶斋吉金录》, 在这本收录他的青铜器收藏的书中,排在目录第一位的,就是这套青铜器。端方在研究之后,将这套柉禁中的每件青铜器都认真地考证及描摹,其中的11件均带有铭文。



此套器皿在大都会博物馆的青铜器收藏中名列首位,我先后去过大都会博物馆十余次,只亲眼看到过两次。其余的时间,这件珍宝要么被存放于内库维修保养;要么“出差”, 借给各地的博物馆做专题展。至于其中每一件器皿的欣赏,实在是超过了我的欣赏水平,我能做的就是从不同角度拍摄这套宝物,除此之外确实没有能力讨论其中每一件酒器。



在美国大多数博物馆举办的“中国青铜器特展”中,大都会的这件珍宝是标配,无此就谈不上“特展”。 2014年,上海博物馆举办了“周野鹿鸣——宝鸡石鼓山西周贵族墓出土青铜器展”,包括美国大都会博物馆所藏的这件柉禁十三器、天津博物馆所藏龙纹禁,和陕西宝鸡博物馆所藏龙纹禁在内的3件西周铜禁齐聚上海,成为当年收藏界的一大盛事。

如今这套珍宝“移居”大都会博物馆已有百年,期间得到了最好的保护和极高的“待遇”。  端方在1905年随同五大臣出洋考察期间,曾参观过大都会博物馆,还购买了几件古埃及文物,成为近代中国收藏外国文物第一人。但此时的他也许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最珍爱的这一套青铜器,最后会永久地珍藏于此吧。

注:部分照片取自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