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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纽约打过工的两家中餐馆(之五)
2025-04-26 19:22:19
email:cchsu2011@hotmail.com
(四)
(接上文) 语言学 校 开学上 课 后,我 每 周 生 活 真 够忙 碌 的: 周 一到 周 三 和周 五 , 我早上 六 、七 点 钟 起 床 ,上 厕 所 、 洗 澡 、 吃 早 饭 。八点多 钟出 门 ,从家里 走 到 罗斯福 大 街 的 7 号线地铁 车 站 ,坐车坐到 曼哈 顿 的 G rand C entral 站 下 车, 随 着上班以 及 上学的人 流 走 出地铁站 , 往南走 十多分 钟 路,到我上 课 的 语言 学 校 ,大约正 好 九点 钟 。中 午 一 下 课 ,就 匆匆 忙忙赶 到 G rand C entral 车 站 ,乘 同 一 号地铁 回 到 Elmhurst , 再 走 二十分 左右 到 饭店 ,换 了 工 作 服 ,开 始工 作。 每 天放 工 回 家,都已经半 夜 十一点了。 洗 个 澡 ,就 做学 校 的作 业 。一 般 到十二点 或 者 更 晚才能睡觉 。 每 天 睡 眠 时 间 大约只有 五 、 六 小 时。 幸亏 那时还年 轻 , 能 扛 得过来。
每 周 星期 四,是我 饭店 的 休息 日,上 午 上 课 , 下午 不用 赶 着去上班, 于 是 常常 与 语言 班 认识 的 朋友 们一起去 逛 街 , 或 者 我 独 自一人去 逛 B arnes
& N o b le 大书 店 ,看书, 买 古典 音 乐磁 带 。我 发 现他们书 店 有一 个 很大的 、 卖 古典 音 乐 的 secti o n ,卖 唱 片和 原 声磁 带 。后来,我还 发 现纽约有一 个 自称 是“世界 最 大”的 音 像 商店 ,叫 S am G oo dy ,也卖 唱 片和 磁 带 ,有时,他 们 店 里大 减 价 ,我就去他们那里 找 我要的 音 乐磁 带 。
每星期 六 和 星期 天,我不上 课 ,早上就可以 晚 一点起 床 。 但 是因为 答 应 老板 了,要早上班一 小 时, 所 以也不 能睡 得 太晚 。十点半 出 门 ,十一 点 钟 到 饭 馆 , 工 作到十点半 、 十一点 下 班, 周 末 几 乎 每 天都要 工 作十二 个 小 时。
洗碗 时, 忙 的时 候 手 脚 没有 停 的时 候 。前 面 一 批 盘 碗 还没有 洗 干 净 , 服 务 生已经又从 饭 厅 收 来一大 堆 盘 碗 , 哗 啦 一 声 , 倒 在我的 水 池 里。这是 我 最 恨 之切 骨 的事, 心 里想:外国人就是 花 头多,有了 筷 子 还要用 刀叉 ; 前 菜 一定要用 小 碟 子装 , 主 菜 一定要用大 盘 子装 ; 吃饭 有了 碗 ,还要 盘 子 盛 ,一 套 又一 套 的,都要我来 洗 。真是中国 成语 故 事说的:大 狗钻 大 洞 , 小 狗钻 小 洞 ,一 板 一 眼 ,一 套 又一 套 ,一 成 不 变 !
有时,手 脚 稍 慢 一点,前 面 的 服 务 生 或 者张 老板 就要到 厨 房 来 喊 了: “ 盘 碗 不 够 了, 快 点 洗 。”那时,我只得加 快 手 脚 , 赶 快 冲 洗 。
每 天这 种 单调 、 无 聊 的 工 作,我做了 几 乎 一年。这一年我之 所 以 能 熬 过来, 全靠 的 倒 是 墙 上那 个 大 厨 的 、 油 腻腻 的 小 收 音 机,说来,可 能 别 人不大 会 相 信 了。
我在前文说过, 厨 房 那 个 收 音 机 原 来是 专 门 供大 厨 听 赛 马 新 闻 的。 赛 马 新 闻 报 完 了,他就 管 自 己 去 炒菜 ,电台里在说 什 么,他从来不听。过 了 几 天,我看这 架 收 音 机 平 时无人在听,我就 寻 到了纽约 几 个 专 门 播放 古 典 音 乐 的电台。 等 到大 厨 一听 完 赛 马 新 闻 ,我 马 上 拨 到我的 古典 音 乐 电台 去听我的 音 乐 。 等 到了 赛 马 新 闻 开 始 ,大 厨 就过来把电台 再 拨 回 去。我们 两 人 互 不 冲 突 , 各 听 各 的, 倒 也 相安 无事。
我听了不 久 ,就 发 现了一 个 叫 K arl H aas ( 1 9 1 3 – 200 5) 的播 音 员 , 他 每 天都有一 个 叫 K arl H ass’ Ad v entures in G oo d Music 的 节目 , 非 常精 彩 。他的 节目 一开头, 总 是用 贝 多 芬 “ 悲怆 钢 琴奏鸣曲 ” 第 二 乐 章 的头 几 个 音 节 作为开头。 所 以,一听到 收 音 机里播 出 这 几 个 音 节 ,我就 知道 K arl H ass 的 节目 就要开 始 了。后来,我 才 知道 ,这 位 哈斯 先 生, 原 是 德 国 犹 太 人, 纳粹 时 期 逃 到美国,定 居 下 来。 1 9 5 9 年,他开 始 创 作这 套 音 乐 节目 , 每 天一次, 好像 连 周 末 都不 休息 。这 套 古典 音 乐 节目 一直 持 续 到他 200 5 年 去世。不过,他生 命 的 最 后 两 年, 虽 然 节目 还在 继续 , 但 已经不做 新 的 节 目 内 容 了,就播放一 些 以前播过的 节目 。 即使 哈斯 先 生去世后,这 套节目 还是 继续 延 续 了 两 年,一直到 200 7 年 才 正 式 终 了,前后 差 不多播了半 个 世 纪!这 套节目 不 但 在纽约的电台播放, 而 且 全 世界 最 多的时 候竟 有 400 个 电台转播他的这 套节目 。我来 澳 洲不 久 ,就 发 现 澳 洲的 古典 音 乐 电台 A BC FM , 每 天上 午 也播一 小 时 哈斯 先 生的 Ad v entures in G oo d Music 。 所 以,我 每 天到大学 办公室 , 第 一件事就是 打 开我放在 办公室 柜 子 上的 收 音 机,只要播放那 套节目 时我没有 课 ,我就听 哈斯 先 生的这 套 音 乐 节目 ,一 直听到 0 7 年结 束 为止。我真是他的 忠 实 听 众 。
哈斯 的 音 乐 节目 内 容 非 常 丰富 、 有 趣 。他不 但 讲 解音 乐 作 品 ,还 谈 作 曲 家 或 者 演奏 家的生 平 。 每 周 或 者 每 月一次 ( 我 忘 了 ) ,还有 音 乐 猜 谜 : 播放一 段 音 乐 , 让 听 众 猜 是 谁 的作 品 ; 或 者 说一 位 作 曲 家的生 平 , 却 不说 名 字 , 让 听 众 猜 , 讲 的是 哪 位 作 曲 家。我从 哈斯 先 生那 儿 了 解 了很多很多 古典 音 乐 作 曲 家的生 平 事 迹 ,也听到了很多很多以前不 知道 的 音 乐 作 品 。 在这家中 餐 馆 里 洗碗 的十 个 月中,我 倒 丰富 了 数 不 尽 的 古典 音 乐 知 识 ,就 像 上了一年 古典 音 乐 欣赏 课 ,这 倒 是我事 先 无 法 预 料 的。
我在我的 第 一本 散 文 集 《 南澳散 记 · 听 音 乐 》中有一 段 , 专 门 写到 我从这台 小 收 音 机里听 音 乐 的事:
“在纽约的头十个 月 ,我 除 了上午在 学校念书 , 每天 下午 和晚 上 都 在一家 餐馆洗碗 。那个 厨房 里, 除 了我之外 还 有两 位广东厨师 , 餐厅 里 则 有 一 位干长工 的 侍者 。 他们三位都 是 赛马赌博迷 ,大 厨尤 甚。 他带 了一个小 半导体收音机挂 在 墙 上, 专听 一个 电台 的 赛 马消息 , 核对 自己 买 的 彩票 中了没有。 他 不 懂什 么 英 文 , 对收音机 里 报其它 的 东 西不感 兴趣 ,不 报赛马消 息 时,我 就占用 了那 架 有两个 波段 的小 收音机 。 就 是 从那 架可怜 的 收音机 中,我 发现 了纽约有 几 个 廿四 小 时的 古典音乐电台; 也是从这 架熏满油 腻 的小 收音机 中, 我 听熟 了 以 前在 国内 从来没有 机 会 听 的不 少曲子 。记 得我 第 一 次听 到 布鲁赫(Max Bruch) 的 《苏 格 兰幻 想 曲》 (Scottish Fantasia) , 就 是在那个 厨房 里。虽然那 架收 音机 的 音量 是那 样 小, 音质 是那 样 差,但 《苏 格 兰幻 想 曲》开 头 几 个 深沉 而 动 人的 音符 激 起了我心 弦 的 共 鸣 。我 联 想 当 时的 处境 、心 境 、 以 及未卜 的前途,在 心 灵 的 深 处升 起了一种 悲凉 感。
“我不 懂广东 话 ,无法与同在一个 厨房 的 厨师们 谈 谈,于是 音乐就 成了我 每天长 达 十小时至十二小时 干 活 时的好 侣 伴,虽然我的 音乐 常 被 大 厨 的 赛马节 目 打 断 ,而 且 收音机 里 还 时 常 有 厨房 里到 处 都 有的 棕红色 小 蟑螂爬进爬 出 。 每 当 大 厨听 完 他 的 赛马节 目,我 就 把电台 转 到 未 听 完的 音乐节 目去。 音乐 给 我 单调 的 洗 碗工 作 带 来了 极 大的 乐趣 ,我不 再 感到走 进 厨房连 续 干 十个小时 单调 的 工 作是那么 可 怕 了, 因 为我 每天期 待 在这十个小时中, 能 从那 架 小 收音机 里 发现 新的作 曲 家 和曲子 。我 努力 记 住 一 些 我 喜欢 的 曲子 、 名称 和 作 曲 家, 以 便 以 后 再进 一步 研究 。于是, 厨房 倒 成了 我 探 索 音乐 的 课堂 。
“我 进 那家 饭店 半 年之后,有一 次 ,那 位 大 厨 与 老板 大 吵 起来,一气之下 离 开 了 饭店 。那 架 已 成 蟑螂 窝 的 油腻 小 收音机 , 当 然 他 不会 带 走。于是我 就 正 式 成了 它 的 主 人。大 厨 走了,二 厨 与那 位 年 轻 的 侍者对 赛马 也不 再热 心了,我 就 从此 可以 安 心 听 我的 音乐 而 不 用 担 心 被 人 打断 。有时,我甚至得 意忘形 地将 音乐 开 得 太 响, 弄 得好心的 老板 从 店堂 里 跑进 来 让 我 开 轻 点 儿 。 就 这 样 ,那家 饭 馆 里的 收音机 陪 伴我 度 过了我 在 美 国最 苦闷 的一 段 时 期 。如 果 我 相 信上 帝 ,我 倒 真 的感 谢 他 创造 了这种 最 奇妙 的 方 法,在 精神 上 支持 我 度 过这一时 期 。不然,我 难以 想 象 自己有这种 毅力! ”
在北京 饭店 干 了 几 个 月的 洗碗 工 ,后来 老板 也 让 我去送外卖, 获 取 几 个小 费。 原 来, 老板 是 雇 佣 一 个 美国 小孩下午和傍晚 来送外卖的。 但 这 家 饭店 外卖 并 不多, 小孩 也不 每 天来,有时 小孩 不来, 倒 有外卖电 话 来了, 老板 就 亲 自去送。一天, 老板 问我有时 间 的时 候 愿 不 愿意 去送。我想,多 赚 几 个钱 也 好 ,就 答 应下 来了。不过 忙 的时 候 ,还是 老板 自 己 去送。
在这家 饭店 干 了十 个 月,我要转学了。 住 在 Elmhurst ,去 新 学 校 上 学不 方便 , 所 以我要 搬 家。 搬 了家,离北京 饭店 就 远 了,不 方便 再干下 去, 于 是就提 出 辞 职 。 老板 一 再 留我,说,只要我 愿意 ,可以 改 做 w aiter , 每 天 晚 一点来上班, 但 我还是 拒 绝 了。只 答 应 他 需 要人手时 候 ,我有 空 一定 会 来 帮 忙 。
我 介绍 去他们 饭店 打 杂 的北京学生 小 阎 ,后来就 接 替 我做 洗碗 工 , 做了一 段 时 间 。我 则偶尔 接 到 张 老板 的电 话 ,去 帮 几 天 忙 ,一直到我 1 9 81 年 8 月离开纽约去 夏威夷 上 研究 院 为止。 (未完待续)
Ohjuice 发表评论于
2025-04-27 16:58:28
回复 '晨妆绣夜' 的评论 : 谢谢你的回忆。那时我已经不在上海。
Ohjuice 发表评论于
2025-04-27 16:57:43
回复 '觉晓' 的评论 : 我同意你说的道理。
觉晓 发表评论于
2025-04-27 12:54:49
徐老师,我先想回答你前面说北京餐馆老板两个女儿为什么喜欢找你玩。因为你做过老师,小孩子有灵性,她们闻得出来。我有二十多年与小孩子打交道经验。
其实就像小猫小狗,它们也能区别。
读来真像电影画面。想到《秋天的童话》。
祝徐老师健康!
晨妆绣夜 发表评论于
2025-04-27 07:34:15
让我回想起上海电台八,九十年代也有一档音乐节目《怀旧金曲》,支持人查理林老先生,主要播放爵士音乐,节目播放了好多年。现在还会想起查理林老先生用正宗上海话主持的这档节目,一听到上海电台FM 94.7的开场白,就知道是这个节目了。看到徐老师的这段经历,很有相同的体会。只不过你当时的境况更加艰苦,还好有音乐作伴。期待更新
dong140 发表评论于
2025-04-27 05:46:21
好文采
Colline 发表评论于
2025-04-27 02:53:05
沙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