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走进位于2楼的房间,打开落地窗,走上临河的阳台,眼前顿时一亮,祝圣桥似乎伸手可及。 这座跨河石桥是镇远古镇的代表性景点,始建于600多年前的明洪武年间的桥有些年纪了,石头缝里都沁着墨绿色的苔痕,湿漉漉的,像是刚从水里捞起来似的。桥下的水,便是舞阳河了。它绿得那样沉静,既不是那种轻浮的翠,也不是那种浑浊的碧,而是一种近乎于黛的、化不开的浓绿,仿佛一块极大的、未经打磨的玉石,温润地卧在峡谷的臂弯里。水流得极缓,你几乎觉察不出它的流动,只有微风过处,那水面才皱起极细的涟漪。


再朝左右两边望去,一栋栋房子依水而建,层层叠叠的木屋高脚楼像一排老学究,背挺得直直的,但丝毫不张扬。古镇的面貌像在水中完整映出:青瓦、白墙、飞檐、吊脚楼,河水像一块被磨得圆润的玉,桥身拱起的线条稳得像时间本身。微风吹来带着一点桐油味,那是老房子的呼吸。眼前的景观让人想起沈从文先生的《边城》,河边吊脚楼里的妓女,和来往船上水手们的情感和命运,似乎依然在随波荡漾。
走上镇远古镇的老街,脚下那一块块被时光岁月打磨的油光铮亮的条石,让人感受到这座千年古镇的魅力。镇远古镇之所以在贵州群山间显得格外“醒目”,靠的不是喧嚣,而是那条蜿蜒的舞阳河与千年不断的文明脉络。镇远的历史最早可追溯至秦汉时期,当时的黔中为边郡之地,水陆皆不通畅,唯独舞阳河天然形成一条柔软的通道,让这里成为苗、侗等族群往来交换的前站。到了唐宋,镇远渐渐成为“入滇、控湘、接黔”的要冲,小城尚未成型,但驿道、人烟与市集的雏形已悄悄出现。
真正让镇远登上历史舞台的,是元明之交。元朝在此置“镇远路”,以军政为纲,既镇抚地方,也巩固西南交通线。明初更在此设镇远府,筑城、设卫、屯军,使镇远成为黔东军事与行政中心。今天在青龙洞对岸看到的石城墙残段,以及古街巷的格局,基本都是那时打下的底子 - 军事城镇与江上商埠融合在一起,形成一种独特的“山水城防”形态。



清代是镇远名声最盛的时期。由于黔东地势险要,朝廷对这里尤为重视。镇远府学、文庙、禹王宫、会元桥等建筑陆续完善,一批通达仕途的黔籍文士也将此地的文化气息推向鼎盛。舞阳河两岸商铺林立,码头昼夜运转,木材、药材、布匹、盐与茶从这里走向湘西、广西乃至更远的地方。镇远小城虽不大,却因“水驿通南北、商旅接四方”而格外繁华。
民国时期,镇远仍是黔东要地,抗战时更因湘黔交通线的重要性而再次承担军事职能。虽历经战乱、政变与现代化变迁,但古城格局未遭大规模破坏。今日的镇远,以其保存完好的山、水、城、文、军多重遗存,成为贵州乃至中国少见的“活态古城”。



舞阳河对岸的青龙洞古建筑群,始建于明洪武二十一年(1388年),远远望去,会有点震撼 - 几乎垂直的悬崖上,寺、阁、楼、殿一层压一层,像是从石头里长出来的。整座建筑群由祝圣桥、中元禅院、不寿宫、青龙洞、紫阳书院、香炉岩、、令公庙、东山寺八个部分组成,大小计40栋单体建筑,依山而立,贴壁凌空,集佛教、道教、儒家文化遗址于一山,为江南汉地建筑与西南少数民族山地建筑文化相结合的绝妙典范,有“西南悬空寺”之称,是贵州省规模敢大的古建筑群。2004年7月,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将其确定为“世界贴崖古建筑园林”。2005年列入申报世界文化遗产名录。
在镇远所住的民宿不提供早餐,我们并不以为然。住民宿为了近水楼台好风景,早饭自然还是星级酒店的自助早餐丰盛。谁知上街才发现镇远古镇没有任何星级连锁酒店,只有县政府旁的一家旅馆提供自助早餐,每人20元,提供稀饭、米粉、包子、鸡蛋、面、炒饭、卷心菜和腌萝卜,这大概是我们吃过的最简陋的自助早餐,不过对中国胃来说还算很友好的。但是对老外们来说,这就有些挑战了。进餐时恰逢一个法国老人旅行团也在那里吃早饭,这些可怜的老人们找来找去,偌大的餐厅只有白面包和果酱配他们的胃口,就连最基本的红茶咖啡黄油也没有,失望之情写满了他们脸庞。
来到贵州还不满一个星期,其丰富的自然和人文风景已经让我们倾倒,唯有饮食令人失望。贵州最有名的菜肴酸汤鱼,大幅广告随处可见,可惜味道实在不敢恭维,强烈的酸辣味道完全盖住了鱼肉本身的鲜香,让人怀疑在没有冰箱的过往,这道菜是人们用来烹饪已经腐烂变质的鱼。在全世界任何热门的景区,最不缺的就是餐馆。当然也没有人会对景区的餐馆抱有太高的期望,毕竟这些餐馆不需要吸引回头客,他们对付的是人走茶凉的游客群。尽管没有任何期望,贵州各地景区餐馆的水准还是让人失望,菜谱雷同不说,就连最基本的肉丝肉片都没有一家做得好,皆又干又老嚼之费力食而无味,以致最后我们只能点番茄炒蛋和新鲜蔬菜来保证营养。也许这怪不得历来“人无三分银”的贵州人,世上哪一个饮食文化不是经过富裕人群几百年的熏陶而成?





第二天早上,我们拾阶而上209米高的石屏山,站在山顶的观景台,整座镇远城便豁然铺展在脚下。那一刻,我忽然明白了这城的格局。那舞阳河,便如一条碧绿的、柔软的带子,轻轻巧巧地一弯,这城就依着这弯弯的弧度,建了起来。所有的屋子,白墙黛瓦,都密密地、层层地挤在河边,像一群听话的学生。而那条河,就这么恬静地、从容地流过,不言不语,却成了绝对的主宰。沈从文先生当年见此,说这城像一个“太极图”,实在是再贴切不过的譬喻了。那“S”形的水流,不正是分割阴阳的那条线么?这动与静,新与旧,喧嚣与寂寥,便在这图里和谐地共处着。
在旅游热潮的推动下,一个个古镇景区如雨后春笋般在全国各地冒了出来,由于雷同的设计和景观,大部分人造古镇很快就被大家遗弃。贵州的镇远古镇却连年跻身于旅游媒体、排行榜网站和旅行博主等多个版本的中国十大古镇名录,很大程度上得益于它“山水城一体”的古城格局。舞阳河穿城而过,石屏山壁立其侧,城、山、水互为结构,古城形态本身即是一幅自然地理与人工城建交织的画卷。它没有周庄的江南柔情,也不似丽江的艳丽开放,更像一座被群山护住的文化驿站,既有历史厚度,又有人文深度。



我们白天穿梭在舞阳河两岸的大街小巷中,巨大街石已经被岁月沧桑打磨的浑圆光滑,有多少陈年往事被留在了无言的石块之中。从刀光剑影与金戈铁马的荣辱兴衰,到万丈英雄豪气与方寸之间的似水柔情,这就是一部横卧在时间岸边的汗青史册。墙根处的青苔可不管你是不是游客,照样在阴湿处生得鲜亮。每走几步,总能听见居民家里传出的锅碗声、有人小声念叨的苗语、猫懒洋洋的哈欠。那些老宅子的门脸,不高,也不甚阔气,木门常常是虚掩着的,留一条缝,透出里面幽暗的光景,引人遐思。有些门楣上,还嵌着石刻的匾额,字迹已漫漫不清,但你细细地辨,还能认出“清白传家”、“耕读世家”一类的字句。这些沉静的门户背后,该藏着多少代人的悲欢与离合呢?我们无从知道,只觉得那静默里,有着一种文化的传承和厚实的力量。





傍晚时分,我们又回到了祝圣桥上。天空渐渐昏暗下来,当对岸的屋宇成了黑色的剪影,那些红灯笼,却一颗一颗地亮了起来,像是谁不经意间撒下的一串红宝石,在渐浓的暮色里,分外明艳。天上的亮与河里的光,交相辉映着,天上一个黄昏,水里一个黄昏。渐渐地,灯火的倒影在水里拉得长了,颤巍巍的,随着那几乎不存在的微波,碎成万千点金光,又聚拢来,散开去,迷离惝恍,如同一个奢华而又不真实的梦。白日里那些清晰的轮廓,此刻都模糊了,融化了,只剩下光与影的和谐旋律。桥上的人渐渐少了,有了凉意。四周静下来,能听见河水在桥墩下极轻柔的、絮语似的拍溅声,哗……哗……,仿佛在述说小镇千年的历史。
两天的时间过得很快,第三天早上我们收拾好行李,出租车驶过舞阳河的时候,最后回望一眼,古镇在薄雾里柔得像旧时的水墨。我们终究是匆匆的过客,带不走这里的一片云,一滴水。但我想,这舞阳河的绿,这石屏山上的景和镇远老街上那些千年条石,大约是会常常入我梦中来的。镇远更像一间敞开的老屋,不管你来不来,它都在日复一日生活。你走进去,它给你一点水声、一点灯火、一点山色、一点人情;你走出去,它也不挽留,它知道每一个到过镇远的人都不会忘记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