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月沈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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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院工作时的二三事(3):医生劝孕妇打掉这个胎儿

歲月沈香 (2025-08-16 07:45:01) 评论 (12)
今年年初,纽约的小女儿来台北游玩,逗留一周。某一天,我陪她兴致勃勃地去西门町逛街,原来她事先查到那里有一家很大的Pop Mart(泡泡玛特)玩具店。当我随她往玩具店走去时,我原以为成年人逛玩具店是怀旧之举,但我走进店内才明白,这并非传统意义上的玩具店,Pop Mart是一种潮流玩具,该玩具的设计很卡哇伊,并作为情感载体,通过盲盒玩法和隐藏款策略激发消费者的期待和满足感。这种玩具在欧美都很盛行,但欧美的价格比台湾贵一些,当天,小女儿买了十几个。

我第一次看到“开盲盒”时瞬间的那种惊喜与失落的情绪表露…



其实,人类在没有现代医学的超音波或者遗传学的检查之前,生孩子就像开盲盒:十月怀胎,满怀期待,却始终隔着一层命运的包装纸。直到那一声响亮的啼哭,谜底才倏然揭晓 — 是男是女、健全与否、高矮胖瘦,五官长相,连同那些藏在基因里的隐秘性格与未知天赋等等,都一并抖落在产房的灯光下。在这样的原始赌局中,命运是唯一在掷骰子的庄家,而父母只能在未知中忐忑等待。孩子呱呱落地那一刻,就像拆开一个无法退换的盲盒,无论是惊喜还是遗憾,都得照单全收。

不知道国内从何时开始,国家强调优生优育。一胎化的年代,等于一次的赌局,人们都希望赌到一个健康而满意的孩子。

那一年,我们医院新建立了一个遗传实验室,专门给孕妇做遗传性疾病或者胎儿染色体异常的相关检查。医院领导又选中我来承担这项工作(当年医院领导还是很器重我的,他们认为我有专研精神)。为此,领导派我去上海第一医学院参加一个全国遗传学培训班,学习了两个月的理论知识。那是我第一次去上海,我从重庆坐轮船去的上海,第一次看到了美丽的三峡。那时的长江轮船就像博友五月花在小说里描写的那样,分几等舱,当时,医院只允许我买三等舱,一个房间四张床,上下铺,男女混合,记得我坐的上铺。

从上海培训回来后,领导又派我去华西医科大学(原四川医学院)的遗传实验室进修,学习羊水穿刺技术和胎儿细胞染色体检查的实际操作。

羊水穿刺术是在孕妇孕期16-20周时,医生在超音波实时引导下,使用穿刺针穿过腹部进入羊膜腔,抽出约20毫升的羊水进行检查。

这是羊水穿刺术的示意图(网络图片):



羊水里有胎儿脱落的皮肤、呼吸道和尿道的上皮细胞,抽出的羊水在实验室里进行体外细胞培养,然后,将细胞中的染色体进行特殊染色,最后,在高倍显微镜下对染色体的数量及结构进行分析。

这是显微镜下的一个细胞的染色体(46条,23对)(网络图片):



当然,在那个时侯,一般的产前检查并非强制要求孕妇做羊水穿刺和染色体检查。临床上主要针对高龄产妇、有遗传病家族史、曾生育过染色体异常孩子的孕妇才被要求做。

我在进修的某一天,我们实验室查出了一位高龄孕妇的胎儿细胞染色体有问题,21号染色体有三条,称为“21三体”。我们把报告交给了医院的妇产科主任,随后,妇产科主任和实验室的负责人一起给孕妇和家属进行了谈话,明确交代了胎儿是什么样的异常,以及生下来将会是怎样的后果,同时,也给孕妇和家属透露了胎儿是男性。

这对夫妻是城里的普通工人家庭,丈夫是他的家族这一代人中唯一的男性,一胎化政策下,他们非常期待这个胎儿是男孩,可以延续香火。当得知胎儿是男孩时,他们欣喜若狂,甚至不顾染色体异常的事实,当场表示要继续妊娠,等待生产。

怀孕时发现胎儿异常,是一次把医学、伦理、情感、经济都推到聚光灯下的“极限选择"。然而,要不要继续妊娠是夫妻俩自己的事,任何人都不能替他们做主。胎儿无论正常或异常,都是一条生命,是上天赐予父母的礼物。

大家都知道,王菲与李亚鹏婚姻所生的女儿李嫣,出生时就是先天性唇腭裂。王菲怀孕时就已经查出胎儿有这种异常,然而,他们坚定选择了继续妊娠,欣然接受这个有缺陷的孩子。当然,他们是有钱人家,李嫣先后四次去美国做了唇腭裂修补和整形手术。如今的李嫣,嘴唇完全看不出有特别的异样,长得亭亭玉立,依然是美女一枚。先天性唇腭裂不影响大脑发育,李嫣的智力是正常的。



话又说回来,对于一个普通的工人家庭,如果让21三体的孩子生下来,这将意味着什么呢?21三体又称为“唐氏综合症”、“先天愚型”,这样的染色体异常没有任何的医疗手段纠正,这种孩子不仅有明显的智力低下,还将有先天性心脏病和白血病等疾病的可能性。孩子一旦出生,可能需终身照护,医疗、康复及高昂的特殊教育费用等等,一个普通的家庭能够承担得了这样的经济压力吗?

基于现实的种种因素,医生开始劝导这位孕妇和家属最好终止妊娠。刚开始他们不能接受医生的建议,胎儿四个多月了,已经成型,孕妇能清晰感受到胎儿在肚子里活动,作为未来的妈妈,她实在难以割舍腹中的生命。

我那时只是一名进修医生,没有资格直接参与医生团队对这位孕妇的说服工作,但我旁听了他们之间的谈话。这不仅是一次医学判断,更是一次伦理、情感与现实的激烈碰撞。医生们将胎儿的异常情况、未来可能面临的问题、以及对家庭可能造成的经济与心理压力一一说明。尽管如此,医生也强调,最终的决定权仍在于夫妻二人,无论他们做出何种选择,医生都会尊重。

几天后,这对夫妻经过深思熟虑,最终同意终止妊娠,并在医院接受了引产手术。那一刻,我深刻体会到医学的无力与人性的挣扎。每一个决定背后,都是无数个不眠之夜与内心的反复拉扯,尤其是胎儿的父母,放弃自己的孩子就等于割掉身上的肉。而作为医生,我们能做的,只是提供最真实的信息与最理性的建议,但最终的选择,仍需由父母承担。

孕育一个生命,我们无法预知命运,但至少可以用科学的力量,为每一个家庭提供更清晰的选择路径。

再过几天,我将回纽约,回到美国需要忙一些事,所以,我将暂时离开文学城,休博一段时间。祝大家写博愉快!秋安!

今天,我给大家翻唱《我想和你去一个地方》。这首歌通过诗意化的歌词和温暖的旋律,表达了对理想生活的向往、对纯真情感的珍视,以及逃离现实喧嚣、寻求心灵栖居的渴望。



我想和你一起去一个地方

一个地图上都没有的村庄

我弹着吉他为你歌唱

你坐在身旁为我鼓掌

那里有一个不大的房

那里有一个我喜欢的床

那里有一个不灭的月亮

那里有一个你微笑的脸庞‌‌

我想和你一起去一个地方

逃离这城市的灯火辉煌

我为你穿上美丽的衣裳

你坐在身旁为我梳妆

那里有一个不大的房

那里有一个我喜欢的床

那里有一个不灭的月亮

那里有一个你微笑的脸庞‌‌

那里有一个火热的胸膛

那里有一个爱我的心脏

那里有一个依靠的肩膀

那里有一个你幸福的模样‌‌

8/15 写于台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