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她拿起手机,把那封刚收到的信递给我。我扫了一眼标题——“Congratulations, Kristin!”——心里咯噔一下。这是一封从候选名单里打捞上来的迟到的录取信。
Kristin当时不在家,可能和朋友在一起玩,也许在打游戏。我们原以为大学决定已经尘埃落定,Emory的押金也交了,她连床单、台灯和书架都开始在网上挑选。那封邮件仿佛从沉底的水中忽然冒出一个气泡,打破了我们刚刚建立起来的宁静和秩序。
妻子语气比我更果断。她说:“这可能比Emory更适合她。排名更高,资源更多,转专业也灵活。”我点点头,却还在回味那封信的语气——它不像常规录取时那样隆重,更像是一扇缝隙刚好为你开了一下,你必须立刻决定是否钻进去。
我打电话给一位朋友。她的儿子从WashU毕业,女儿则读的是Emory,没有比她更有发言权的人。我刚提起这件事,她就打断我:“当然是WashU。”
她说WashU更灵活,学生换专业方便,学校真的关心本科生。她儿子当年从商学院转去pre-med,学校全力支持,如今已经进了医学院。“Emory也好,但那边学院之间的沟通没有那么通畅,资源没那么集中。”她补充说,“WashU对本科生真的很用心,不是那种只靠名气的学校。”
挂了电话,我沉默了一会儿,对妻子说:“我们可以去一趟,今晚就出发。别替她做决定,让她自己去感受。”
妻子点点头。她没有反驳,拿起电话拨给女儿。我听见她在电话上说:“WashU录你了,我们准备今晚出发去看看。”
Kristin不到一小时就回来了。她还穿着白T恤和短裤,像刚从阳光底下被拎回来。她一进门就问:“你们不是开玩笑吧?”
“不是,”我说,“但我们不急着决定。我们先去看看,然后你自己做选择。”
她没说话,只是打开电脑,看了一眼WashU的学生论坛,又刷了一页Reddit。片刻之后,她抬起头,说:“那我们什么时候走?”
“现在。”我说。
她笑了一下,很轻,像是在对某种不可预期的未来点头。
我们很快上路,走75号高速往北,穿过达拉斯边缘那一圈熟悉的郊区建筑,很快进入黑暗。车里装着三个人的沉思,窗外是一条没有尽头的夜路。
她坐在副驾驶,手指在手机上飞快地刷着,念出一条条来自论坛的评论。
“Emory的campus life挺chill的,但亚特兰大不大安全。”
“WashU有点像世外桃源,安静,但也可能有点沉闷。”
“Emory的宿舍不怎么样,WashU的dorms全翻新了。”
她说这些时,语气既不像陈述,也不像倾诉,倒像是反复在自己心里比划一个未曾成形的念头。她读完一条,就抬眼看我:“你觉得呢?”
我没有急着回答,而是问她:“你在意别人怎么选,还是你自己将来怎么看?”
她没回应,只是又低头看着屏幕。这是她一贯的方式——听进去,却不马上给出情绪。
到了晚上十一点半,我们在临近密苏里的一个俄克拉荷马小镇落脚。找了一家简易旅馆,两张床,一个昏黄的床头灯,还有一扇能看到停车场的窗。
我在刷牙,她坐在床上看网页。过了一会儿,她说:“WashU不像一个要努力显得很酷的学校。”
我从镜子里看她:“你这是什么意思?”
她说:“我感觉它知道自己是谁,没有必要去刻意打造人设。”
我笑了。这话她讲得平静,但我听出了她的倾向,也听出了她对“选择”的某种重新定义。
“ChatGPT怎么说?”我半开玩笑地问。
她扬了扬手机:“说两边都好,像个外交官。”
我说:“你怎么看?”
她耸了耸肩:“我还不知道。要去看看。”
我点头,没再追问。
那晚我很晚才睡着。窗外风吹着旅馆塑料牌子发出沙沙的响声,像是谁在翻一本未完的书。我的脑海里还在来回对比:城市与校园,机会与归属,资源与宁静。可在这喧嚣与数据之外,我最关心的,是她是不是能慢慢形成自己的判断,不因别人的声音而动摇,也不因自己的犹豫而放弃。
她的人生,不该是我们设计的工程图,而应该是一段由她自己拟定的旅程。(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