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到金陵便断肠 (5)胭脂辱井

如斯 (2025-11-22 09:50:25) 评论 (0)

朱自清1934年写《南京》,首先从张之洞在鸡鸣寺建的豁蒙楼楼上俯看风景。"寺后有一口灌园的井,可不是那陈后主和张丽华躲在一堆儿的‘胭脂井’。那口胭脂井并不在路边,得破费点功夫寻觅。井栏也不在井上,要看,得老远地上明故宫遗址的古物保存所去。”

以福尔摩斯探案的态度读这一段文字,1934年的时候朱自清看到寺后有一口灌园的井。他知道那不是“胭脂井”,似乎还知道“胭脂井”的大概i位置。他讲到了井栏。

在南京普及自来水之前,人民用水依赖遍布城市各个角落的水井。1934年6月政府做过一次调查,市内有井2336口,其中公井531口,私井1805口。如果朱自清看到的只单纯是一口灌园的井,他不会议论起来。他应该看到了“胭脂井”,只是他不以为然,不承认。

他说井栏在古物保存所。1931年九一八事件后,故宫文物陆续运来南京。当时还没有南京博物院,使用明故宫做仓库,也因此成立了一个机构,这便是古物保存所,南博的萌芽。

黄裳1946年写《鸡鸣寺》,“到了鸡鸣寺,看了‘胭脂井’”;1947年又写《豁蒙楼上看浓春》,“俯视‘胭脂井’,那块石碑也已经重新竖了起来。走下去看,碑文上涂了绿色,好像也着了春装,漂亮起来了。”

他也替胭脂井打了个引号。

“那块石碑”,黄裳指的应该是南京市长马俊超在抗战前题写的石碑,上书古胭脂井四个字。黄裳告诉我们他走下去才看见碑文被涂成绿色,是碑在亭子里的缘故,还是说碑反面的碑文?他和朱自清都没说有亭子。现在的碑只正面有四个涂金字,不知何人所写,在一亭子里。

元代张铉《至大金陵新志》卷五,井泉:“景阳井一名胭脂井。又名辱井,在台城内。陈末后主与张丽华孔贵妃投其中以避隋兵。其井有石阑,多题字。旧传云石阑有石脉以帛试之作胭脂痕,或云石脉色类胭脂。按曾南丰集《辱井铭》曰辱井有篆文云“辱井在斯岂不戒乎”并下文共十八字在井石栏上,不知谁为文。又有《景阳楼下井铭》,又有《陈后主叔宝辱井记》,又有江宁县兴严寺井石栏铭,莫知谁作也。景定修志时已不可辨,今存片石在郡学中,详见古迹志。”

曾南丰,北宋年间人。景定修志,是南宋年间修志。陈后主的井随台城湮灭,已不可考。井栏刻辱字警世的井大概率重修在宋朝,否则南唐后主李煜也会被警告一把,未见有说。

八十年代初《金陵野史》写文革前的胭脂井:“胭脂井在鸡鸣寺下,紧靠台城,井栏是八角形,在向外的一面,刻有‘胭脂井’三字,饰以朱漆,覆以彩亭。”而陈后主藏身的井,《野史》直言是“华林园景阳楼畔之枯井”。写作《金陵野史》的是几位在文革中幸存下来的老先生,他们的看法似乎契合着朱自清的“不在路边”说。

何以见是文革前的胭脂井?因为现在的井栏没有刻字。

《资治通鉴》卷177:“北兵之入,,,大事如此,,臣愿陛下正衣冠,御正殿,依梁武帝见候景故事。陈主不从,下榻驰去 ,,,从宫人十余出后堂景阳殿,将自投于井,,,”

宋末元初的胡三省在这一段下注写:“祝融曰,景阳井在法宝寺。或曰,白莲阁下有小池,面方丈余。或云,在保宁寺览辉亭侧。旧传云:栏有石脉,以帛试之,作胭脂痕,一名胭脂井,又名辱井。”祝融,也是宋人。祝融说井在法宝寺,和鸡笼山有了关联。

隋军入朱雀门,台城内的文武百官皆逃走,只有尚书仆射袁尚等数人留在殿中。《通鉴》文中的“臣”即袁尚,劝陈后主效法梁武帝安坐于正殿大堂中(太极殿)等候来兵, 演出大义凛然。陈后主不愿,接着有了被议论千年的投井。陈后主“下榻驰去”,看样子彼时他人在宫寝。从字面看是坐马车逃走,说明井离得不近。

从宫寝奔出,才可带上两个妃子。三人一起去后苑小丘上隐在树林中的景阳楼,躲进楼后的一口枯井。这比较合逻辑。

清道光年间,鸡鸣寺的住持脫穎说他在寺后找到了胭脂井。道光年间,至早也就是1820年。1930年代南京兴建新都,市长马俊超认了和尚的古胭脂井,但朱自清不认。

文革期间井被填,碑啊什么的一并都毁掉了。文革过后重安,井圈仍八角形,井口小得一个人进入都难,三个人挤进去除非叠罗汉。还穿着古装。本世纪东南大学一教授在校园内六朝松附近发现一古井,于是挑战鸡鸣寺的那一口。记者为了两边比较上去鸡笼山,报道寺里的井是水泥质材。现如今政府宣布那就是六朝时期的井,是不可移动文物。宣布一个水泥做的东西是不可移动的文物真不嫌荒谬,不懂是怎么想的。“又名辱井”是不是也有辱智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