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步隧洞记

笨鱼看世界 (2025-08-10 08:43:31) 评论 (0)
这是一篇几年前的旧文。

这两天看了两位学长写的有关走铁路隧道的回忆文章,文章生动且细腻,陈文化学长注重描述在轨道上行走的内心感受,一步一块枕木,步距太小,只能小碎步急行,若一步跨两块枕木,不得不跨大步,十分吃力……学物理出身的冯学长的文章学术性强,从声光气流气味几个方面描述了在隧道里遇到蒸气机车时的感受……两篇文章一下唤起自己尘封了半个多世纪的回忆,禁不住也有了写下自己走隧道的经历的冲动。尽管我走的那段宝天线隧道和两位老哥的不同,是固川到坪头的一段,不过在黑暗中通过隧道的感受是一样的。

当年的宝天线是沿着渭河北岸的蜿蜒起伏的群山而建,早在抗日战争中就开建(据说更早)。在英国著名学者李约瑟当年的日记中,我找到的可靠的证据。李在抗战中曾数次作为英国科技协会援华代表来中国考察。最后一次就到了宝鸡,时间为19458-9月,途中日本已投降。那时火车已通到坪头,可是由于大雨塌方,铁路中断,他不得不坐手压轨道车,从林家村到达固川。当我在剑桥李约瑟博物馆的网页上看到他日记的扫描件,从那发黄的打字文本中发现了这些熟悉的车站名时,无比激动。眼前立即浮现出新庄渡口对面的那条隧道,原先的隧道已毁,坍塌的护坡巨大的水泥块坠落在渭河边,后修的一孔隧道紧挨着原隧道的,开在更深的山石中,因此隧道比原来要长一倍。不知这是不是当年李约瑟遇到的那次塌方的隧道,就是二十多年后,宝天线依旧饱受塌方的折磨,咱们晁峪知青哪个没有经历过铁路中断之苦呢?

70年春我被大队送去坪头公社卫生院培训三个月,参加一个中西医结合学习班。一直想当赤脚医生的我很是兴奋,同行的还有红光大队的知青小红。在那里我们结识了晁峪大队的回乡知青文慧,她出身于中医世家,有着令人羡慕的童子功,我们还在力图理解阴阳五行的时候,她已把汤头歌诀背的朗朗上口了。她从小住在晁峪的奶奶家,曾在坪头中学读过书,熟悉周围的山山水水。在我们再次往返晁峪时,就由她带我们从小路走回坪头,路程缩短不说,还可以省去火车票钱。现在想不起来在哪里过的渭河,只记得爬山并不多,沿途也都是农田,正值春季,油菜花金黄一片,煞是好看。路上要过两个铁路隧道,一个短,一眼望的到出口,隧道里并不太黑;另一个临近坪头车站,是一个长长的弯隧道,进洞不久里面就漆黑一片。好在我们总是结伴而行,在阴暗潮湿的隧洞里,沿着铁轨,一会疾步码着枕木小碎步,一会跨大步一次两根枕木,就这么有说有笑的走着,好像也没有手电筒,并不害怕。记得我踢到一块较大的石头,阶级斗争高度紧绷的我,不禁停下来检查,是否有敌人破坏,受到大家的耻笑。

最大的收获是文慧姐教会我们看扬旗。早在缺乏远距离通讯的时候,铁路系统有一套自己的通讯设备,把铁路分为若干区间,在每隧道口都有一个扬旗杆,当火车驶进隧道所在的区间,扬旗脱落,警告工人或路人,火车临近,避免进洞。那时我们又不赶时间,看到扬旗落下,就在洞外等着,目送火车离去。我们当时是农业户口,去学习班前公社出证明换了一点粮票,尽管也有食堂,我们还是和其他农村学员一样几乎每周回队背馍。就这样常来常往,竟一直没有在洞里懈遇过火车。

我们学员来自坪头区各公社下面的大队,都是农民,没有经费买做饭的柴,于是我们曾去山里砍过一次柴。背柴回来恰好路过那个长弯隧道,不知什么原因,遇到火车了,我们不得不躲避在隧道内的避险洞里。所谓避险洞,就是沿着隧道壁修的一个个一人多高n型洞,大约半米深,当遇到火车,人紧贴洞壁,可以保证安全。当呼啸而来的蒸汽机车头驶来,来不及放下柴捆,背着柴捆的我面壁紧贴,震耳欲聋的机车撞击轨道声,巨大的气浪,呼啸的蒸汽夹杂着细小的煤末,冲过来又渐渐远去……尽管当年的火车时速就60公里,风驰电掣感受依然刻骨铭心。直到火车远去,当背着柴走出隧道时,抖掉头发上的水珠煤渣,怀着又见天日的欣喜,继续前行……

四年前再回晁峪,贴心的发小长城执意带我们重游固川车站,渭河上架起了水泥桥,望着桥下流水,想起了一直要写抹船的发小叮咚,居然忘了再看看那塌落的隧道护坡……如今固川车站,一天就1-2班绿皮车,这段饱经磨难的宝天线已退出历史舞台,还有人走隧道吗?后来坐着高铁走过湘西山区,桥隧相连,时速2-300公里,在这种隧道里懈遇复兴号列车是什么感受呢?现在还有人在隧洞步行吗?

为把此文放到我的博客,想在网上找1-2张照片,居然找不到有扬旗的隧道口了,这一切都留在过去了……此文仅献给我们逝去的青春,和那些一起曾在隧洞步行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