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我的童年(3)
在我小学毕业的时候,我仍然是一个很天真、幼稚的孩子,从来没有为自己的前程担心、忧虑过。依然经常骑着脚踏车去镇上找同学玩。然而我的一些同学正在研究、分析当时的形势,为自己的前程考虑着。我们老家的县是我国最年轻的县份之一(1929年才设立的县),所以全县至今才只有一所中学—启东中学,但是当时的小学毕业急剧增加,也引起了当局的注意,才刚刚开始准备筹建第二所中学—大江初级中学。而我们邻县—崇明县已经有十来所中学了。因此当时有些城府家长或学生本人都设法去崇明县报考中学。我的母亲毕竟是个文盲,我又还是那么的天真、幼稚,对于所有这些都浑然不知,似乎在等待着命运的安排。
一天,我骑车去镇上要好同学王均正家玩,他妈妈见了我,马上要我赶快去追赶她的儿子,一起去崇明报考中学。我还没有反应过来,王妈妈已经边把她儿子的内衣内裤、牙刷牙膏等装入一只背包里,并把足够的钱塞在我的口袋里,边说:“你妈妈那里我会与她讲的,蚊帐就不用带了,到时候你们两个小孩就睡在一个蚊帐里。你赶快去追赶均正,或许还能赶上他。”说着又在街上为我要了一辆独轮车,并叮嘱车夫一路上走快一点,要追赶她的儿子一起去崇明县报考中学,为此她还额外多给了他几毛钱的车费。我竟然完全顺从了她的一切的安排。因为在我的脑子里长辈的话总是对的,特别王妈妈平时又对我那么好。
或许车夫受王妈妈叮嘱过,并受到了她的一点小恩惠,为我赶路特别的卖力,快步向三和港码头进发。三和港小时候母亲带我去上海时去过,大约需要四个小时才能到达那里,但我们只用了三个小时多一点就到了。我赶忙拿着简单的行李赶到码头,看着远处的一只帆船正向着崇明岛驶去,我知道我的同学已经走了。可是我并不气馁,丝毫没有一点打退堂鼓的念头,只有一个不能辜负了王妈妈的用心良苦的信念。
我又回到三和港的候船室,看到那里还有十几个几乎已是成人但有着学生模样的人,知道后面还有最后一班的船。这些考生在三三两两的闲聊;有的在室内来回的踱步。也许他们的年龄稍长的缘故,都显得很沉着、老练。我虽然丝毫没有退缩的念头,但我毕竟是第一次独自出远门,一路上遇到的问题是可以预料到的。原本能与我同学一起去赴考崇明,一路上两人有商有量的觉得不会有太大的困难,再说他了解的情况肯定比我多,现在因没有赶上他,我面临的困难就多了许多。最现实的问题:首先我没有蚊帐,肯定要受到蚊子的骚扰,其次我光知道他报考的是新开河镇大新中学,因为他的一个亲戚姐姐在当地的一所小学里当教师,看来我别无选择的与我同学一起报考那所中学,而新开河镇到底在崇明岛的什么地方?这一系列的问题使我不得不开动脑筋去化解它,那么只能寻求别人的帮助。
好在一九五六年的社会风气令人鼓舞,人与人之间比较讲究团结友爱,助人为乐蔚然成风。但我还是选择了一位看上去比较忠厚老实的年长一点的考生作为我的依靠。我走上前去,先是很礼貌的称呼他大哥,我把自己去崇明报考中学一路上存在的问题向他诉说了一下,并恳求能得到他的帮助,他竟然满口答应了我的恳求,并详细的向我介绍说:“没有关系,我们是同路人相互帮助是应该的。我们此去崇明是末班船,到那里的码头已经傍晚了。我们上岸后大概需要一个多小时步行至一所宏达中学,今晚我们在那里歇脚,明晨我们再一起步行大约十几华里到达县城,然后再各奔东西。那里有崇明中学和扬子中学,你要去的大新中学在新开河,还要往东大约走三十多华里。你可以乘坐独轮车去那里,你一下子走那么多路是吃不消的。“被他这么介绍后我心里清楚了许多,也踏实了许多。内心十分的感谢他,于是我就寸步不离的跟着他。
大约下午五点钟左右,人们三五成群开始走向码头,我的“大哥”告诉我去崇明的帆船要启航了,我便随着他们走,上了帆船在紧靠“大哥”的地方坐下。这是我第一次乘坐帆船,船不大,一上船,船就有点晃动,心想会不会晕船?不由得又紧张起来,我仰望一下天空,天气晴朗,骄阳已偏西很多,没有一点狂风暴雨来临的征兆,我的心才慢慢地安静下来。我环视周围,船上坐着二十多人,几乎坐满了。船老大已经在舵机位置就位,岸上人将跳板卸去,副手正卸下缆绳,然后走向风帆桅杆,高喊一声:“启航了!”风帆随着他上下拉动滑轮组绳索的节奏徐徐升起,直升桅杆顶端,船老大操作着舵机,船缓缓地离开港口向隐约可见的崇明岛驶去。
老天很帮忙,一路风平浪静,大约航行了一个多小时以后,坐在我旁边的“大哥”告诉我,崇明岛的牛棚镇港口到了,我顿时有点崇拜地望了他一眼:“真是一个老大哥,多么熟悉了解崇明啊。”但又想:“他一定来过崇明县许多次了,要不然他怎么知道的那么多?”。
此时,夕阳已经西下,夜幕渐渐的笼罩在大地,我们的船已经靠上牛棚镇港口,港口上只有一间破旧的瓦房,几乎没有任何设施。我跟着“大哥“们迅速地下了船,乡村里的路没有路灯,我们必须趁着夕阳的余辉涉步三公里赶到宏达中学。由于我走的匆忙只有一个很简单的行李,我讨好地为这位“大哥”拿着一个小行李跟着他们沿着乡间小路走,走不久我就有点气喘虚虚的,“大哥”忙接过行李说:“你力气小,我自己拿,还要走一个小时才到呢。”这时,天开始渐渐地昏暗下来,夜幕的降临使我更为不安,因为我没有带任何防御蚊子攻击的东西,不知道如何度过这个乡村多蚊的夜晚?我边想边紧跟着他们沿着乡间小道向宏达中学走去。
正如“大哥”介绍的那样,我们大约走了近一个小时的时间来到了宏达中学。这是一所比较简陋的中学,只有初中没有高中,校园由几所平房校舍和围墙组成,学生的宿舍也在校园内。招生人员把我们引到学生宿舍,免费提供我们住宿,还有什么过高的要求?宿宿舍里没有电灯,他们给我们每个房间拿来了一盏美孚灯,在昏黄的灯光下,室内除了躺着四张竹制的上下舖双人床外什么都没有;地坪是用砖铺成的,时间久了,砖已经松动,走起来人有点左右摆动;前后墙壁上开有窗,窗门都敞开着,我仔细观察,窗上没有纱窗。我便把行李扔在靠窗的那张床上,表明今晚这张床是我的,你们别再打它的主意了。我摸了摸裤袋里的钱鼓鼓地还在。我便打开行李取出毛巾、牙刷去找自来水,在黑暗中有好几个人在寻找自来水,我便随着他们一起找,结果在一间厕所间里找到了自来水,幸亏都是男生,不管是什么男女厕所,都哄了进去了。一下子自来水的哗哗声、洗脸盆的碰击声、欢跃声等响彻整个厕所。我贵有自知之明,我人小挤不过他们,只得在旁边等着,偶然,他们在冲洗时有些水溅到我的身上,感到一丝凉意,我就有意识地靠近他们,让更多的水溅到我的身上,阵阵凉快使我恢复了一些的疲劳。他们陆续洗完后离开。
厕所里反正没有灯光,我在黑夜里索性把衣服脱光,在自来水下洗个痛快,洗了许久一天的疲劳随之而去,感觉阵阵凉意。我用毛巾擦干了身体,换上了同学的内衣,感觉有点紧(我的个子比他大一些),但管不了那些,就摸着黑回到了宿舍。他们把美孚灯放在我的上舖,在昏黄的灯光下,也许是一天的疲劳,他们已经都支起了蚊帐,躲在里面睡着了。我没有蚊帐倒没有支蚊帐的麻烦,我用刚换下的衣服擦了一下床的下舖,然后又当枕头躺下,身子接触竹床倒很凉快,但刚躺下蚊子就来袭击我了,心想:“今晚我成了蚊子饱餐一顿的唯一对象了。”,不由地感觉到在异地他乡的失落和苦楚。我只得将外套、袜子穿上,头上也盖着衣服,企图不让蚊子咬到。但是似乎蚊子的嘴巴特别长,它可以透过衣服直刺你的肌肤,使我不能安睡,心情也随之烦躁而感到闷热起来。心想:“上舖也许能凉快一些,蚊子也少些?”于是将美孚灯搬至下舖将衣服扔到上舖,然后沿着旁边固定的“竹梯”往上舖爬去,竹床开始摇晃并发出吱吱嘎嘎的声音,在摇晃中美孚灯打翻了,罩子掉在砖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灯也灭了,响声警醒了大哥们。他们没有埋怨只是在床上有点不耐烦地翻个身又去睡他们的了,只有我的“大哥”起床安慰我:“不要紧的,我们一起去传达室再领一盏美孚灯,否则大家起床不方便的。”说着下了床。我们摸着黑到了传达室,“大哥”叫醒了那里的一位老伯伯,老伯伯点亮灯十分和善问我们:“什么事?”,我们说明原由后,他便给我们换了一盏里面装满煤油点亮了的美孚灯,补充说:“弄坏一盏灯要赔五角七分钱。”我即从口袋里掏出交给他,如释重负地走回了宿舍,我很感激地谢过大哥,各自睡觉了。那晚蚊子整整骚扰了我一个晚上,我在昏黄的灯光下望着窗外黑色的夜空,期盼着黎明早日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