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淡香入梦浓

1.

一直帮我做车子保养的车商，最近突然把开 shuttle 的司机全部换掉了。早先开车的几位老大爷全体消失，接送客人的，变成一帮年轻男孩。

分配给我的司机，也就二十出头，非常年轻非常漂亮的那种养眼小男生。坐在他旁边，我一门心思地想念过去那些老头子。

印象最深的旧人，一位是早年开吊车的，一位是早年开货柜的，都是满肚子传奇故事的人物。每回坐他们的车子，我都盯着他们的助听器，满怀好奇地听他们说话儿。他们喜欢管我叫“ my young lady ”，一见到我，就跑下车为他们这位“ young lady ”开车门，还未坐定，便迫不及待地追问孩子的近况，然后聊新闻，大桥如何了，鲸鱼如何了，政府如何了。闲话说完，才讲故事。其实故事也是闲话，有时候还会重复地讲，因为他们说给太多的人听，逐渐忘记谁听过哪一段章节。我搭车的时间，多半是在交通高峰，公路塞成一个大趴车场。我们慢慢爬，慢慢说故事。本来属于闲话的故事，由此显得比开车还要重要。

记得那位吊车老头儿，他家祖辈都在 Oakland 港口开吊车。他喜欢如数家珍地描述他那些个开吊车的亲朋好友，让我觉得他就是《阿甘正传》里的 Baba ，早晚会有个哥们儿或者亲戚，出息了，开个连锁吊车公司。

可惜，最终也不能知道，连锁吊车公司有戏没戏。那些老头子们，突然之间就都退休了。现在坐我身边儿这个小靓仔，服装酷毙，手机酷毙，同我打招呼的姿势酷毙。打过招呼，就开始询问我工作的详细情况，看得出他很想换份工作。问完了，发现我的公司并没有适合他的职位，有些失望。沉默片刻，开始给朋友打电话，抱怨交通，抱怨天气。

上了高速公路，开始塞车。他忙碌起来，左手开车，死死粘住前边车子的屁股不肯放松；右手操纵 GPS ，不断指示机器改变路程，拼了小命地寻找捷径。

我老人家看着他忙活，很想对他说，小伙子，这条路，我已经开了八年，闭着眼睛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你这么转来转去，只能更慢。可是这话我始终没说，因为知道就算我说了，他也不会听。

一边开车，小帅哥一边气鼓鼓地说，已经到了他该下班的时间了，可他还在最塞车的一条路上磨蹭。我立刻觉得抱歉，解释说我并不知情，他们公司派车派迟了。然后我又主动提出跟他公司联系，解释情况，为他争取补偿。他却突然变了语气，很不以为然的样子，耸耸肩膀说：“ that's ok. I just want to go home right now. That's all. ”

2.

这个孩子让我想到了几年前的小叔子。

大侠的这个宝贝弟弟，比我们小很多，娇纵任性，动不动就跟人干架，俨然一位小霸王。大约五六年前，有次回国，他开车带我们去香山，一路左冲右撞，狂按喇叭，吓得阿小 J 坐在我怀里直捂耳朵。跟我们同去的焦居士，柔声细语在他身边说：“你就让让人家嘛，慢一步而已，不吃什么亏。”弟弟立刻斜着眼睛看居士，气壮山河地说：“小——爷——不——愿——意！”

又过了些日子，我的父母回国，请他接机。事后爸爸感叹说这孩子长大了，成熟稳重很多，不再是从前那个毛头小伙子。

我已经很多年没见到他。最后一次正经谈话，是在紫竹院门口，我出国之前。我们两人一起去吃炒疙瘩，我喝啤酒，他喝可乐。我忧心而诚恳地嘱咐他说，哥哥嫂子不在身边，他不可再任意鲁莽，凡事必须小心谨慎，尤其是跟女孩子上床，避孕准备千万要做足，否则后患无穷。

转眼过了这么多年。我想，他现在是大人了，肯定不再需要我为这些小事叮咛嘱咐。就算当年，我那也是白叮嘱。

许巍有句歌词说，“ 一天就好像是这短暂的一生，一生它只是无尽的路上短暂的一天”。时间就像水，或缓或急，从我们指间无声流过。被水打磨过的双手，到最后，留下的只能是一两把沧桑，不论过往的青春曾经如何。

3.

最近天气暴热，要到凌晨，才会稍微感到一丝凉意。我醒来，突然觉得这种通宵的躁热以后习习的凉风，似曾相识。窗外的树木，仿佛就种在当年我抱着书本去上课的校园里；又或者，从来都生长在我多年没有回去过的南国吧。

4.

今天是我长达八年工作的最后一天，我老人家有生以来做得最久的一份工。一大早，老板就买了点心，邀请同事来跟我话别，顺便吃点心。我对司令开玩笑说，因为有点心，本人今天肯定狂受欢迎。果然，人流熙熙攘攘，忙煞我也。令我吃惊的是，香喷喷的点心没什么人动口，好多人就知道抱着我哭哭啼啼。于是我只好一边帮他们擦眼泪，一边劝慰他们说，这么多年来，我每休息一天，都要使劲算计，度假也需掐头去尾地，很不痛快。现在终于熬出头，可以提前退休，天天想怎么舒服就怎么舒服，大家应该喜笑颜开才对嘛。

这么道了一天的别，终于熬到下午还钥匙还电脑走人。交还电脑之前，我发了个邮件给大家，说：

Hi folks,
It has been a true pleasure working with you all in the past years. I used to think it was only a job. Now that I am leaving the company I know it is more than just a job. It's something I've put in 8 years of time and efforts, and it is a community that means a lot to myself and my family. I am not sure what the Christmas will be like when there is no company holiday party for me to drink at, or cookie doughs from Little J's school for you all to grab! Next Monday when I wake up in the morning with no work to go to and no reason to come in chatting with you guys over coffee breaks, I know for sure it's not going to be relief that I’ll feel.

BTW, I love the beer list you guys treated me to. I’ll miss you tremendously for that, if nothing else would come to mind in the future…

人人都当过年轻的司机，一门心思地要向前冲。年岁渐长，才会了解到，快也好慢也好。快了，有一时的痛快；慢了，有安详的体会。

今天我抱着满怀的鲜花出门，回头一看，发现在身后这幢大楼里，留下和带走的，都远比我想象的，要多得多。

许巍：礼物

让我怎么说 我不知道
太多的语言 消失在胸口
头顶的蓝天 沉默高远
有你在身边 让我感到安详
走不完的路 望不尽的天涯
在燃烧的岁月 曾漫长的等待
当心中的欢乐 在一瞬间开启
我想有你在身边 与你一起分享

让我怎么说 我不知道
太多的语言 消失在胸口
头顶的蓝天 沉默高远
有你在身边 让我感到安详
在寂静的夜 曾经为你祈祷
希望自己是 你生命中的礼物
当心中的欢乐 在一瞬间开启
我想有你在身边 与你一起分享

走不完的路 望不尽的天涯
在燃烧的岁月 曾漫长的等待
当心中的欢乐 在一瞬间开启
我想有你在身边 与你一起分享

在寂静的夜 曾经为你祈祷
希望自己 是你生命中的礼物
当心中的欢乐 在一瞬间开启
我想有你在身边 与你一起分享

让我怎么说 我不知道
太多的语言 消失在胸口
头顶的蓝天 沉默高远
有你在身边 让我感到安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