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无一用落花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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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到的武斗

百无一用落花生 (2025-10-19 11:10:29) 评论 (1)

1967年是十年文革史上最为混乱的一年,不同组织、不同观点的群众组织之间对立已呈白热化状态,全国武斗成风。郑州的武斗,就是从这一年的五月四日开始的,当时称作“五四惨案”,而我那一天,恰巧也在现场,从头至尾目睹了双方的武斗是怎样打起来的全过程。

当时,郑州的群众组织分为“河南二七公社”、“河南省革命造反派总指挥部”(简称“河造总”),和以“河南省革命工人造反总部”为首的“十大总部”三大派。其中,二七公社是在所谓“二月逆流”中被省军区排斥镇压的造反派组织。

大概是在一九六七年的四月下旬开始吧,开始抬起头来的“二七公社”为了胁迫对方释放自己被逮捕的头头和“战友”,在“首都红代会特派河南战斗队”、“中国人民解放军赴豫调查团”等的支持参与下,从4月下旬开始,在钱塘路郑州市公安局对面的“二七纪念堂”发起了“绝食行动”,钱塘路一时间成了万众瞩目的河南文革的焦点。

绝食持续好几天。在“五四惨案”发生前一天,我和同学还来现场看热闹,走到钱塘路口,只见黑压压的到处都是人,里三层,外三层,根本近不到跟前。我们在这里呆了一个多小时,只见:过一段时间,就会先是响起一阵急促的哨子声,接着是噼里啪啦的急促的脚步响,就见有穿白大褂的医护人员和身强力壮的小伙子抬着的担架,在围观群众闻声避让腾出的临时通道中一闪而过。急匆匆抬往绝食现场附近的郑州市第二人民医院。感觉是,现场气氛很压抑,很紧张。

绝食事件给当权者和对立面都造成了压力,事态日益严重。5月4日, “十大总部”决定以庆祝五四青年节的名义召开十万人大会,组织大规模的游行向绝食示威,抗议。游行的路线定为经过“二七公社”绝食现场附近的钱塘路大同路口,在郑州火车站结束。

消息传出,气氛一时紧张起来,郑州煤矿机械厂的二七一派连夜制造栅栏,在二七纪念堂周围南北两个路口设置了路障,防备对立面冲击。

“十大总部”庆祝五四青年节的大会在郑州市体育场如期召开。大会结束后,几万人的游行队伍,浩浩荡荡,一路高喊着打倒“刘(建勋)文(敏生)(纪登奎)”“二七公社是个大杂烩”的口号,向着绝食现场而来。

我是看热闹,在二七广场附近,跟着游行队伍通过德化街走到钱塘路口的,当时的德化街上,满街筒子都是人。

游行来到绝食现场附近后,队伍走走停停,我跟着大家,走了快一个小时,才走完从二七广场到钱塘路大同路交叉路口这500多米路程。走到这里才知道,钱塘路口聚集了大批二七观点的群众,阻挡游行队伍往前走。

事后,有人分析判断说,十大总部是蓄意冲击绝食现场,直到今天,持此说的还很多。但以我在现场观察的情况看,挑衅是有的,示威是有的,蓄意冲击谈不上。因为那天的游行队伍中,不但有许多中小学生,还有许多“区街总部”的老先生老太太。如果是冲击,蓄意打架,让这些老幼妇孺上阵冲在第一线,不合情理。

但,跑到人家绝食现场喊“二七公社大杂烩”,“找事”的味道很浓,最后闹出流血事件,不奇怪。

我跟着游行队伍走走停停来到德化街、钱塘路、东、西大同路四路交会的十字路口,发现这里很热闹,就停下不走了,站在路边,跟着看热闹,瞎起哄。

周围人挤人。这些围观者,基本上是二七观点的,和游行的人,观点对立,互相打嘴仗。开始,是熱讽冷讥,骂对方“老保!老保!”,但骂着骂着,就动手了。

动手,是从抢旗开始的。当时,各个单位的群众组织都制作了自己的旗帜,什么“郑棉六厂赤卫队”啊,“司机学校红军”啊,游行时,旗手举着旗帜走在最前面,后面参加游行的男男女女则是手里举着各色小旗、标语一路跟随喊口号。后来,路边这派似乎感觉对骂不过瘾,就有一伙年轻人冲进游行队伍抢夺旗手手里的旗帜,抢过来一面,围观的人群里就会发出一片鼓掌叫好声,屡屡得手。

抢到某一厂矿的游行队伍时,情况不一同了,那旗手,是个三十多岁身材高挑精壮的汉子,大概是学过武功,会两下子,几个人一拥而上,来抢他手里的旗时,只见他,跳起来,以旗杆为武器,左右开弓,噼里啪啦几下子,把来抢他旗帜的人打得四处抱头鼠窜,连带着一些没有抢旗的人也挨了打。

他打完,过去了,后面的游行队伍倒霉了。挨打的人,那里会善罢甘休,他们不再不抢旗了,直接就用刚才抢来的旗杆做“武器”, 不分青红皂白地对后面接踵而至的游行队伍不管男女老幼,过来一个,打一个,过来一双,打一双,前面的这一拨儿游行队伍过去了,后面的游行队伍还在源源不断涌过来,不知道前面发生了什么事,没准备,过来就挨打。我印象最深的,是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婆,脸上手上都是血,逃出来以后,站在路上回头对着后面竹竿子乱飞的路口破口大骂。

时间过去十分钟?二十分钟?半个小时?等到组织游行的十大总部头头闻讯迷瞪过来时候,已经晚了,二七公社这一派,连带绝食的,早就撤走了。

我回家时候,路过火车站,在车站广场上见一群参加游行的,都是青壮年,正在集合。现在,他们想打架,却找不到对手。我从旁边过,听见一个年轻人在说“回去,收拾咱厂的。”

第二天,河南“十大总部”再次组织10余万人游行,游行的路线依然是昨天的路线。不同的是,举着的大旗,旗杆不再是细细的竹竿,而是拳头粗、一人多高的长长的木棒!每个人的手中拿的,也不再是小旗、标语,而是高举着的木棍,木棒上面再胡乱横钉着一个一尺长的木版,木版上的口号除了“向二七公社讨还血债!”外,还有“要文斗,不要武斗”,后来,二七公社专门给它起了个名字叫:“文斗棍”。

从那天起,所有的单位都在搜寻“二七观点”的人,只要抓住,就会被打的鼻青脸肿。“二七观点”的一方,开始建据点,修工事,被压缩在郑州粮食学院、河南农学院、国棉六厂、郑大附中、郑州技校等几个孤零零的据点。武斗愈演愈烈,“二七”观点的,因为是少数,有单位的不敢去上班、有家的,不敢回,大规模的逃亡又一次开始了,郑州铁路北站,涌动着黑压压的寻找北去的火车的人群,在闷罐车或畅顶的货车里,尽是逃往北京的人群……

此文曾发表于《世界日报》副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