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沟桥事变88年纪:从冲突、停战、政治博弈、再到全面抗战

sandstone2 (2025-08-20 10:00:27) 评论 (0)

题记,又到七七事变纪念日,浏览网络,感慨很少看到关于抗战的文章,偶尔有了几篇,也是大词叠加口号,忽然想起总应该有人去写去读那些日子吧。

或者是我,或者是你。

为我们族群的那段苦难的历史,也是我们自己的历史。

谨以此文敬赠我们父辈、祖辈、曾祖辈的抗战。

橡树,2025年7月7日。

现在,再看七七事变,确实存在偶然与必然。

一直以来,中日等院校学界都在探究七七事变真相,结论很多,争议也多。

近二十年来,我每次找到更新的七七事变资料进行推演,都是感慨诸多。

很多事情不知道便不知道了,知道了,就是一种心累。

我一贯认为,分析一段历史、一个事件,都需要将之放在时空维度,维度尽量大,结论也就尽量靠近真实。反之,如是就事论事去观察一段历史或一个事件,结论无非你所情愿,也就谈不上真实了。

这里,综合甲午战争、日俄战争、直至九一八事变日军吞掠东北,中国对日抗战帷幕拉开,可以看到,当时东北抗联抗战之外,更相继爆发较大规模的1932年“一·二八”淞沪抗战,1933年长城抗战,1936年绥远抗战等等大规模抗战。

相比九一八事变,中国在1932-1936年的抗战更为主动和顽强,并且以惨重牺牲取得一定局部胜利,以至于一些史书和网文都记载为“大捷”。

各种“大捷”叙事流行至今,难免热血上头,故而国军敢死队用大刀砍翻了日军成为“标本历史”,传说诸多,绘声绘色,荒唐更深。

其实,在1932-1936年的抗战阶段,因为中日国力军力本就差距太大,再加上关东军占领东北,俘获张学良号称亚洲最大规模的奉天兵工厂,实际战力更是陡然领先国军,双方交战,伤亡交换比经常夸张,不提也罢。

这个时间段几乎与民国的“十年经济发展”重叠,中国需要首先发展经济,然而花钱买进设备,建设关内的“奉天兵工厂”,发展军工,发展国防。

如要做到这点,时间,就是必要前提。

于是,有限妥协,隐忍签约,争取时间,也就成为国民政府在这个阶段的抗日总方针。

再于是,中国屡败屡战、步步退让成为常态。

日本民粹情绪高涨,从天皇到士兵、平民,都是步步紧逼,更加骄狂。

日本的骄狂,成为七七事变的一个重要原因。

这里,需要简介日本何以在平津地区部署“中国驻屯军”。

日本的中国驻屯军,是满清向列强开战失败及1900年签订《辛丑条约》的产物,日本以保护路矿港口侨民为由,以一个步兵旅团及炮兵联队、战车队、骑兵队、工兵队、航空队、宪兵队等特殊兵种部队,主要部署在北平、天津、塘沽、秦皇岛、山海关等地及控制周边的交通要道。

这是历史留给中国的隐患。

日本的中国驻屯军司令部设在天津的海光寺,七七事变之时,日军司令官为田代皖一郎中将(他七七事变之后脑溢血猝死,由香川清司中将接任),下辖一个步兵旅团,旅团长为河边正三,以及炮兵联队、战车队、骑兵队、工兵队、航空队、宪兵队等特殊兵种部队,总兵力约近6000人。

此外,日军还控制华北地区冀东保安队、蒙汉回自卫军等杂牌伪军5万人。

旅团下辖2个步兵联队,第1联队驻守在北平,联队长是牟田口廉也大佐,第2联队驻守在天津,联队长是萱高大佐。

可见,直接关联七七事变的日军人物,就是河边正三少将、第1联队长牟田口廉也大佐、以及第1联队第3大队长一木清直少佐。

其中,时年45岁的一木清直少佐及日军第3大队正是在宛平外围举行实兵演习,藉口“士兵失踪”挑衅中国守军和率先炮轰、进攻宛平城的元凶。

一木清直后来在1938年3月叙功晋升中佐,获天皇授予的金鹰三级勋章。

1941年,他晋升大佐,为主力部队第28联队长。

太平洋战争期间,一木清直及第28联队调往南方战场,加强编成近4000人的旭字一木支队,在1942年8月作为突击部队,参加瓜岛战役。

当时,已经50岁的一木清直本该为日军一位成熟将领,却又鸡血上头,极端轻蔑美军贪生怕死,完全无视战场态势,所部登陆未逢美军之前,数次电报自嗨“如入无人之境”……

最终,他极为愚蠢地指挥900人轻步兵,分为两波,强攻美军万余海军陆战队及雷区和坚固阵地。

这场鸡蛋碰石头的激战,结果毫无悬念。

一木清直及其登岛日军全部被美军大炮、坦克、重机枪等打成渣渣。

50岁的人,狂妄如斯。

就此可想,他在45岁,如何狂妄。

再说第1联队长牟田口廉也大佐。

这也是一位狂人。

1937年7月7日,驻屯军步兵旅团旅团长河边正三少将正在秦皇岛检阅部队,事变突发,牟田口廉也即为现场最高指挥官,下达了开火命令,引发了卢沟桥事变,为挑起中日全面战争的直接责任人。

后来,牟田口廉也叙功得到天皇嘉奖并升为少将,1941年4月为第18师团中将师团长,编入日本南方军,参加新加坡战役立功,升任驻缅甸第15军司令官,辖3个师团及特种部队共计15万余人马。

时年牟田口廉也走马上任,完全无视印缅交界地区的科希马丘陵和那加山脉等地形极端复杂,无路可走,机械化部队难以机动,后勤无法保障,没有制空权,雨季洪水极端天气等等实际战场条件,匆忙制订了全力以赴,20天攻略英帕尔、科希马、印度东部阿萨姆邦的“乌号作战”计划。

一个纸面光鲜却又完全不切实际的计划。

然而,牟田口廉也笃信经过“乌号作战”,即可扶持建立印度(东部)傀儡政权,不仅一劳永逸截断中印公路后勤线,也可以帮日本打开南亚局面。

完全就是当年七七事变吞掠华北扶持伪政权的翻版。

1944年3月8日,56岁的牟田口廉也亲率日军3个师团、伪印度国民军第1师(俘虏印度士兵编制伪军)等共10万人,发动“乌号作战”,翻山越岭,向印度的英帕尔地区发起大规模攻势。

旋即,日军遭到绝对优势的中国远征军和英印军队的联合反击。

结果毫无悬念,日军深陷盟军、痢疾、疟疾、大雨、饥饿等等重围,全线崩溃,牟田口廉也愤怒之下,完全无视日军由天皇任命合格撤销师团长的惯例,一气将三个师团长全部撤职,创日军历史奇闻……

是役,牟田口廉也所部日军减员十之七八,死里逃生的日军官兵称之为“鬼畜牟田口”。

如此再看,55岁的牟田口廉也如此不恤下属,好大喜功,本质与一木清直完全一样,就是极端的自负、狂妄。

(战后,牟田口廉也被问责撤职,编入预备役,战后幸运移送至新加坡受审,1948年3月被释放回国,得以安享晚年。)

再看时任“中国驻屯军”步兵旅团长河边正三少将。

河边正三与前二者不同,为日军将星辈出的1912年陆大第27期的第二名、“军刀组”成员,与东条英机、冈部直三郎、今村均、本间雅晴、横山勇、矶谷廉介等人同学,为日军影响较大的将领之一。

1936年4月,河边正三被任命为时任“中国驻屯军”步兵旅团长。

七七事变爆发,河边正三正在秦皇岛检阅部队。

当时,驻屯军司令官田代皖一郎患病住院,驻屯军参谋长桥本群少将代职,于是电令河边正三速返北平约束部队和善后事件。

河边正三回到北平丰台镇,与牟田口廉也等人一起布置部队继续攻击中国军队及宛平城,并且亲自下令炮轰宛平城。

当时,中日长期对峙,双方冲突从拳棒互殴,枪弹对射都是“常态”,如今炮声一响,炸毁我方专员公署建筑,炸伤了宛平守军营长金振中等多人,使得七七事变即刻升级……

七七事变之后,日本全面启动侵华战争,日本调集关东军、朝鲜军和其他部队与华北驻屯军整编为华北方面军,河边正三出任副参谋长,开始侵华军事生涯,陆续为日军教育总监部本部部长、华中派遣军参谋长、第3军司令官、缅甸方面军司令官。

在缅甸方面军司令官任上,河边正三为“鬼畜牟田口”的“乌号作战”支持者,二人同样热切战功,无视作战不利,伤亡惨重,一味蛮干,最终酿成惨败,二人转而内讧,互相推责,最终双双撤职回国。

(河边正三资格深、人脉广,几经活动,他在1945年3月晋升陆军大将,为防卫本州中部的第15方面军司令官、陆航总军司令官、以及日本投降后为第一复员军司令官,逃过战后审判,也是安享晚年。)

综上来看,日军大队长一木清直、联队长牟田口廉也、直至旅团长河边正三,他们在侵华战争及二战期间都是同样的急于建功立业,军事生涯也就都是诠释了当时日本陆军的三个特点:

骄狂、骄狂、还是骄狂!

就此,在日军“下克上”最为疯狂的时代,在骄狂的日本天皇的默许下,无数骄狂日本人“立功心切”,终于挑动战火,给中国带来莫大苦难。

当然,骄狂之外,另有中日政治外交和军事博弈等更深层原因。

七七事变爆发,日本军政高层迅速出现“非扩大派”和“扩大派”两种应变态度。

以近卫文磨、石原莞尔为代表的“非扩大派”认为日本应该战略关切苏联,避免中日全面战争、故而适当施压中国即可,不能扩大战争。

以陆军大臣杉山元、陆军参谋本部若干部门领导及少壮参谋为代表的“扩大派”则列举1932-1936年期间的中日战争,主张扩大战争一劳永逸解决华北问题。

为此,7月8日,“非扩大派”推动日本内阁和外交通过“不扩大事件和局部解决”的政策,训令日本军政一律恪守。

然而,7月9日,日本陆军参谋本部却又为日本善后决策,专门制定了《处理华北时局要领》,含糊提出要以武力,将事件控制在平津地区,以及“为保护侨民”,战事可能最大限度外溢山东地区。

两条政策存在缝隙如此明显,却又同时发布,如无高度控权的日本天皇默许,绝无可能。

这个缝隙也就为骄狂的日军提供了“下克上”及扩大事态的理由。

就此,在七七事变至八一三淞沪抗战的57天,中日开始了政治、外交和军事的大博弈。

当时,中国方面在平津地区驻军为宋哲元第29军,辖有陆军第37、第38、第132、第143师,第9骑兵师、特务旅,加上地方保安部队,总兵力约10万。

看似重火力和空军不如日军,第29军兵力却又占据绝对优势。

故而,当时现在,都有文人写史认为,七七事变之后,如是第29军全军抵抗,以优势兵力主动出击,围歼区区数千中国驻屯军,即可避免全局被动。

然而,现代战争体系复杂,并非横店影视剧的“数人头、打鸡血”的爽战。

前文提及,日军分散驻守北平、天津、塘沽、秦皇岛、山海关等地军事基地,控制周边的交通要道,现代战争并非横店影视剧的“数人头”,一旦战事爆发,日军即可从朝鲜、东北抽调援军快速沿北宁线入关参战。

同时,日海军也可从本土运载援军从天津、青岛等地登陆参战。

这样一来,第29军可能主力尚未集结,即可被优势日军各个击破。

因此,事件爆发,在日本“扩大派”与“非扩大派”在纠结决策同时,国民政府和第29军高层对于善后事件却又发生了极大战略分歧。

第29军高层认为不能打,只能谈判解决问题。

7月12日,本着息事宁人原则,第29军代表及实际二号实权人物张自忠与日方签署了停战协定。

然而,第29军和“冀察政务委员会”二号领导秦德纯相对亲和南京,却不知中日代表签署停战协定,没有报告国民政府,这也就使得国民政府与第29军互深猜忌。

于是,在依靠国民政府力量抵御外敌的关键时刻,第29军脱离中央战略与日军谈判,终于掉了“链子”。

这也为日本“扩大派”看到了离间国民政府与地方政府、最终武力政治双管齐下切割华北独立的希望。

于是,就在中日地方代表签署停战协定同日,因为有了日本陆军参谋本部抛出《处理华北时局要领》为“扩大派”张目和埋线,日本天皇签署命令,批准了日军参谋本部秘密调动独立第1、第11旅团、朝鲜军第20师团进入平津地区。

局势变得复杂。

当时,日本屡屡发起事变,气势咄咄逼人,中国朝野抗战情绪高涨,国民政府也就在第29军的“地方视角”之上,评估推测日军发动七七事变或有三个原因:

一是抢在中国完成抗战准备之前,压迫中国屈服。

二是日本人与第29军的矛盾。

三是推动华北独立。

也就在1937年早些时候,日本人藉口冲突与华北绥远地方势力谈判,推动成立了多个地方伪政权。故而,无论日本如何企图,国民政府在这个情况下特别顾虑宋哲元与第29军出现政治意外。

就此,得悉日本与中国地方签订停战协定、日军秘密调兵华北,国民政府唯有一个决策,即无论如何,中国都需要表现一个姿态,让骄狂的日本人在决策进取的同时,考虑到中国必然激烈反抗的战争风险。

这是中日双方都难以承受的战争风险。

事实上此后中日八年战争也是证明这点。

于是,国民政府也就调动西北系中央军孙连仲、庞炳勋、高桂滋等4个师,北上平津,意图加强华北防务和避免华北出现政治意外。

就此,日本在七七事变的主要矛盾和对手也就从宋哲元和第29军,转移为直接针对蒋介石和国民政府。

7月17日,日本陆军大臣杉山元等“扩大派”推动事态发展,日本陆军省、参谋本部越过日本内阁和外交,向中国发出最后通牒,要求宋哲元道歉,免职抗战将领冯治安,第29军撤出八宝山防线,中央军停止北上平津,否则,日本将大举增兵平津及华北。

最后通牒如此骄狂和咄咄逼人,激起中国各界极大愤慨。

同日,在孔祥熙、徐世昌、何应钦、胡适等各界大佬犹豫不决之际,蒋介石力排众议,发表“最后关头”演说和《对卢沟桥事件之严正声明》,即历史著名的庐山讲话。

讲话指出,中国对日本“再没有妥协的机会,如果放弃尺寸土地与主权,便是中华民族的千古罪人”,“如果战端一开,那就是地无分南北,人无分老幼,无论何人,皆有守土抗战之责任,皆抱定牺牲一切之决心。我们只有牺牲到底,抗战到底,惟有牺牲的决心,才能博得最后的胜利”。

七七事变之后,中国首次明确亮出了自己的底线。

7月18日,日本“非扩大派”骨干石原莞尔闻悉蒋介石庐山讲话,向陆军大臣杉山元、次官梅津美治郎提交了“华北撤军”报告,认为日本动员力量有限,为避免陷入全面和持久的战争,需要“尽量将华北日军悉数撤退山海关一线”,以中日谈判善后七七事变。

然而,石原莞尔遭到杉山和梅津联手痛骂。

就此,日本“扩大派”势力大张,更为骄狂,开始筹划增兵平津、华北。

一场惨绝人寰的战争已经势不可免。

作者:流浪的橡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