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连载）沉眠满洲国：第四十一章（9-10）
第九节：
在被索普迎面遇到追踪的那天，黄文刚进入成功家，稍作喘息也是为了不引起张姨更大的恐慌和猜疑，立即着手清理在程昱灿房间的所有东西，包括每个月要用一次的那套易容用品，能销毁的都集中在一起，到厨房亲自塞进了炉膛，并眼看着化为了灰烬。又将书柜顶盖的花口撸子挪到了写字台的抽屉，和卫生间藏的枪一样，都顶上了子弹才关闭的保险。
曾经犹豫过动用家里的武器会对成功不利，但作为一名间谍，不可能发现不了成功放在卫生间和抽屉里的手枪，躲在这随时会要拼死顽抗，不做准备反倒会让人不可思议。 仓房凉台上的手雷不动，就是留给成功的最大托词。如果成功和他是同党，家里藏匿的手雷就不可能不告诉他，这又是应对抓捕和负隅顽抗的最好武器，被放弃了是怎么都说不过去的。
当晚从客厅凉台向外观察后，黄文刚在十点半，从广播中收到安德罗波夫发来的广播密码。到昱灿房间里取出了俄文版托尔斯泰的《战争与和平》，比照着译出了如下电文：10月初，原苏联红军参谋总部情报部四局中国籍的情报员索普，在越南河内执行任务时，叛逃到日本驻河内领事馆。在此前的三个月，已决定派他带中国籍的情报员维沃林进入满洲，组建西伯利亚虎战略情报站，将直接受命于四舅。此去河内系临时任务，暂时中断了他和维沃林的准备工作。索普不待进入满洲的急于叛变行为，分析是在河内遇险后可的耻自保，背叛了共产党阵营。
四舅立即执行此前发出的返回命令，预计索普已进入满洲。维沃林尚不知四舅即为伊万（黄文刚在苏俄时的化名），现已被雪藏。西伯利亚虎战略情报站计划取消。索普在四局工作时间较久，从间接渠道或能知道有灌木丛行动，可以肯定的是：他至少掌握有关四舅的零星情报。
索普一旦与满洲反谍机构勾连，足以对四舅构成实质性的威胁，但他对北极熊一无所知。
原有的逃生路线作废，去奉天联络苏联领事馆，或进关联系中共北平特科，均能确保安全。
黄文刚与别尔津和安德罗耶夫电文翻译的方式，与他和下线约定的如出一辙。不同的是：黄文刚接收别尔津和安德罗耶夫电文的密码本，是托尔斯泰俄文版《战争与和平》；与大车店车掌柜通讯的密码本，是托尔斯泰俄文版的《安娜卡列琳娜》；与北极熊通讯的密码本，是狄更斯英文版的《奥利弗特威斯特（雾都孤儿）》；与成功通讯的密码本，是最为简单的《四角号码字典》。但黄文刚增加了一个数码位置调换，不仅属于再次加密，更增加了破译的难度。
预定逃亡路线废止，新逃亡路线特别是联系沈阳领事馆，虽更为安全，但也可见形势严峻。黄文刚一直和满洲省委的僵局，不可能不被中共高层恼怒，真的到了北平，他很有可能就会被扣留。
北京特科即便不对边疆军区情报部隐瞒黄文刚到达，在党内对他进行清算就是在劫难逃。等安德罗耶夫闻讯派人过来为时晚矣，现在的局面和形势，派人又会有许多不确定的因素。
没有别尔津的同意，安德罗耶夫很多事情也得闭嘴，黄文刚在满洲省委的所作所为，就无法核实和解释清楚，安德罗耶夫的庇护就会打折，党内定个黄文刚右倾投降主义会很容易。北平特科如果奉命对边疆军区情报部隐瞒他平安抵达北平的消息，黄文刚被苏俄支部彻底雪藏甚至制裁都不意外。
灌木丛行动得以实施，即便受到客观形势的限制，最终的效果也还没能达到预期，黄文刚在苏俄支部谍情系统的地位，倒不会被小觑。而现在如同丧家之犬一般，只身出逃，要在苏俄支部内得以保全现在的满洲省委地工委书记的位置，都会成为幻想。在此之前的近一年中，黄文刚一直大言不惭对满洲省委声称自己在上海，最终却是被小学毕业的日本反谍机构赶出满洲，又何颜以对同行？！这种情况的出现，让黄文刚深感懊恼。以前预想过多种暴露的可能，就是没想过暴露是从他自己开始。
此次参与搜捕的即便有几百人记住了他模糊的相貌这些人中是不会再有像霍海仁这样和自己相熟的人帮忙了好在现在是化妆出逃，在哨卡检查的匆忙中，仅拿着他的那张模糊照片，和他素不相识的人，都难以辨认。
黄文刚下决心要保住自己的成果，待除掉索普二年后，他再择机重返江城，应该是完全可能。最令他担心的就是：别尔津转派他人继续执行灌木丛行动，无法推诿则北极熊都将不得不交出；或者安德罗耶夫借此机会，抛开黄文刚直接联络北极熊，已经返回边疆军区的二哥朴正光应该知道他们的线索，至少很容易找到照相馆的藏身之处。
黄文刚对朴正光在满洲行动的担忧和疑窦，包括借返回传递情报时将他幽闭在苏联，完全出于同志和战友的关爱。但对一个职业间谍来说，这样的幽闭几乎与监禁无异。一旦他再回到了满洲主持哪怕是接触到灌木丛行动，不必是出于对自己的成见甚至是仇恨，就是反弹性的大显身手或者证明性的建功立业，都会威胁到整个系统的安全，哪怕只是一个细节导致了一个小组的沦陷，灌木丛行动就会面临万劫不复的灭顶之灾，连同草垫子在内的九个人，可能就会被一网打尽。
两个月以前，崔哲珠通过报纸广告，紧急约见了黄文刚，报告安德罗耶夫通过以前的呼叫频率和密码，指令北极熊选择江城警察厅特务科或者宪兵队重要骨干，实施一次刺杀行动。
黄文刚极为震惊和愤怒，按照起码的规矩，安德罗耶夫在将北极熊已交给他后，便应该中断与北极熊的一切联络，即使没有黄文刚派朴正光回去报告北极熊已经身处险境，这样的呼叫都是给他们的休眠带来不利的影响。远东边疆军区情报部也几次要求他，在江城适当制造混乱，黄文刚知道这绝非别尔津的意思，但他无法与别尔津取得联系。安德罗耶夫只负责为黄文刚提供潜伏保障，并没有权利直接命令黄文刚，黄文刚按兵不动他也就无可奈何。
崔哲珠把一本汉语《圣经》交给了黄文刚，这是她和安德罗耶夫联络用的密码本，这倒让黄文刚极为欣慰。崔哲珠向黄文刚报告，从纪律和规矩上讲都是极为正确和明智的，自与黄文刚接上头密码本即可销毁，交给黄文刚也无原则错误。黄文刚也感觉到她对安德罗耶夫的不屑和对北极熊的忧虑。稍加考虑便对崔哲珠交待道：我们的行动是直属于参谋总部情报四局别尔津将军指挥，安德罗耶夫不过是行动保障，现在对边疆军区情报部安德罗耶夫的指令，对北极熊成员也要保密。看着崔哲珠有些惊异又似乎不出所料的表情：将来他问及此事，你可以说频率没告诉我，密码本已经销毁，但告诉我了《圣经》的版本。
第十节：
上个月中旬，黄文刚还在约定的时间，接收到安德罗耶夫的呼叫，仍是要求北极熊积极寻找战机，一定要在江城刺杀一个在反谍和搜剿反日分子得力的人物和警察宪兵的首要人物，并点到了江城警察厅厅长金荣桂和特别警察队游动警察队总队长于镜涛、宪兵司令官岛本正一这几个人。
黄文刚惊出一身冷汗：蠢猪般的安德罗耶夫，他如果知道成功的存在，或许就会越过自己，直接指令崔哲珠甚至派专人过来，对成功下达刺杀令。那样的话，灌木丛行动的网络，从指挥权落在他手里的那一天开始计算，最多不超过半年就会荡然无存，他的危害真比日本宪兵和满洲国警察都可怕。
车掌柜王建伍和赵凤军，私自匿藏下来都不难做到，可以交出在此之前的呼叫和联络方式，在他被紧急被召回，特别是跳出围捕的匆忙撤离，可能的情况和不确定的因素都很多。别尔津根本就不知道他们的存在，也不会感兴趣。只有安德罗耶夫可能会不择手段的予以收拢以为己用，但失掉联系，不该迁怒于他。为此追究责任，原则上也是该由别尔津来负责。
现在对于成功的情况只有别尔津掌握，安德罗耶夫想要都要不到。但别尔津派人过来，想控制成功也是很难的。黄文刚自以为对成功还是很了解的，如果成功知道一切都是受苏俄操纵，哪怕是知道任务中包括为苏俄效命的成分，都会引起他强烈的抗拒和动摇。但无论处于他狭隘的民族主义还是幼稚的哥们情谊，叛变投日特别是出卖和他熟悉的人，成功是肯定不会的，但出走完全可能：无论谁接替黄文刚，只要让成功感到了威胁，包括是他同党（如：白玉香和赵凤军，包括草垫子），甚至是周边的朋友（如：霍海仁）安全失去保障，特别是被他认为，来人就是苏俄的走狗，在确保他同党和周边朋友安全的前提下，完全可能出走的同时，好耍小聪明还心狠手辣的成功，玩出个借刀杀人，神不知鬼不觉的将此人扔给了日本人，还能把自己摘得干净。无论为解心头之气，还是保护同党，成功都会孩子气般像恶作剧，毅然决然还义无反顾。成功的这种强烈反俄情绪，别尔津完全能够理解，换人来联络成功的可能性就微乎其微。
黄文刚虽有把成功家当做避难所的底气，但仍然格外谨慎的高度紧张，连续三天近似于禁闭的生活，还好有电子管收音机和张姨的陪伴。但深深陷入自责的懊悔中，还是很难以平复下心态。脑袋混乱的就像是浆糊，连撤离前该做的安排，都是支离破碎的，无法细致的思考和权衡。王建伍手下的两个联络员还没得到妥善的安置，他俩是对东北义勇军贡献非凡的英雄。
黄文刚曾经想过，亡国之君丢掉江山，也未必有他这样撕肝裂胆般的痛苦和剜心揉肺般的不舍，他比一个顷刻间输得倾家荡产的赌棍还绝望。灌木丛行动是他的雄心勃勃的开始，为事业信仰和民族解放建功立业的雄心壮志，竟然会成为了他迄今为止的最大梦魇。足不出户的呆在成功家里，黄文刚情绪十分低落。
幸而是有撤出命令在先，黄文刚还能释怀些自责，别尔津应该不会知道是因为这张照片造成的隐患。从事情发生的顺序上讲，完全是他在接到警报前，和索普的冤家路窄才险些遭到逮捕，严格讲责任在参谋总部。
黄文刚暗自还是深深感到自责又羞愧难当的，是自己当年的疏忽失误，让今天大好的一片光明，实实在在的葬送在了自己的手上。如果不是面目彻底暴露了，就不会有这样大规模的搜捕，那经过短期躲避后，黄文刚就能回来迎娶沈泉栋师弟的妹妹了：一个亡夫的寡妇，带有一个四岁男孩，丈夫本来经营一家小五金行，还算是家境殷实。正是要利用这个背景，黄文刚来摆脱因一个技工身份，对他接触范围和资金使用的限制。
以一家五金店作为掩护，很容易在不显山不漏水的前提下，顺理成章的迅速发展到他预设的规模。那时他便可以作为五金店的掌柜，首先将自己的保护体系就接近完美的建立起来了。掩饰并能解释清楚他的资金来源，原预计再办起一家小铁工厂，在满洲的基地就得以解决。
第四天黄昏时分，强迫自己平静下来的黄文刚，满眼布满了血丝，他做好了不等成功回来就撤出的准备。撤离前能见到成功最好，见不到也有见不到的好处，用密信也能都交待清除。一直萎靡不振话都懒得说的黄文刚，破天荒的告诉张姨说：晚上想喝点酒，炒两个下酒菜。
黄文刚到卫生间，小心的把藏在里面的油布包取出，自己烧好了洗澡水。尽管只是洗澡的水温下，油布包不该受到威胁，但黄文刚觉得此时正是点背不走运的时候，一切还都是小心为佳 。
泡在浴盆中，不断的往里加热水，让水温不断增高。在里面足足烫了一个小时，黄文刚感觉能把身上的懊恼都蒸出来。浑身上下除了脸以外，连手和脖子都是通红的。
身体一下子轻松了许多，又特意先刷牙，吃了点张姨午后买回来的山楂糕和苹果干，让发苦的嘴能舒服些，胃口也大开，竟然有了饥饿的感觉。从进到这个屋子已经八十多个小时了，每顿饭连平常的一半都吃不下；记事起就养成了早饭前大便的习惯，进到这个房子，就昨天下午勉才强挤出来一点，在苏俄用了近两年的坐式便盆，到江城后在这个房子里也住了三个多月，排泄不出肯定赖不着坐式便盆；最难受的是原先躺下便酣然入睡，站起便神清气爽的基本功，都黯晦消沉的像是昨日黄花，一切都已经紊乱了。困得一点精神头都没有，却总睡不实诚。今晚喝点酒，饱腹应该能睡个好觉，有助于缓过精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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