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旅溯洄 方红 著 第一部分 少儿记忆 1、幼年哀哭

化铁炉 (2025-07-04 21:33:08) 评论 (0)

第一部分  少儿记忆



1、幼年哀哭

在我的床头柜上有一本旧时的影集,第一页上镶嵌着我小时候和爸爸妈妈哥哥弟弟的全家照,那照片是黑白色的,年代久了已发了黄,早已不是金镶玉嵌了。每每看着这灰黄的照片,我的思绪总被牵回了我黑暗的记忆,牵回了一个没有母爱的灰暗日子。

凝视着照片,模糊的母亲的印象渐渐的清晰起来。母亲出生在河南西峡县一个富裕家里,少时过着衣食无忧的优渥生活,儿时读过几年私塾,略能识文断字,母亲虽性情豪爽泼辣,但少言寡语,虽是富裕人家的姑娘却又勤劳能干。父母结婚后,父亲继续外出读书,母亲则留在河南老家主持家务,料理生活。

一九五○年,母亲带着当时不到四岁的大哥来到东北长春找到父亲,算是一家团聚了。那时父亲正在东北商业专科学校读书,商业专科学校不收学费,每月还发给生活费,正适合经济拮据的父亲,母亲到了长春以后,学校不仅提供了住房,还补贴了父亲的生活费,从那时起母亲再没有回过河南老家,在东北照顾起了父亲的全部生活。从那时起母亲的勤劳和井井有条地治家能力己显端倪,给父亲专心读书创设了无缺无阻的条件,父亲也驱散了常常挂在脸上的愁容和疲倦,父亲后来在学校里获得了模范生荣誉应该说也有母亲的一半。

父亲毕业后分到沈阳工作,在辽宁大学教书。到了辽宁大学以后,我们家人口逐渐多了起来,有了二哥、我和弟弟,不久姥姥和舅舅也从河南老家来到我们家,家里一下子变成了八口人家的大家庭,老老小小一堂三代。一家子人除了父亲一人工资收入外,再没有别的经济来源,面临当时的窘境,母亲没有哀怨,没有畏难,她在辽宁大学校园附近边角荒地上开垦出一小块一小块的菜地,种上芸豆、萝卜、白菜等各种蔬菜,浇水施肥,锄草松土每天劳作,忙个不停。我和哥哥弟弟及全家人的衣服大都是母亲一针一线缝补的,拆拆洗洗,缝缝连连母亲还是一个行家里手。那时我和弟弟还是在嗷嗷待哺、蹒跚学步、咿呀学语的幼时,但已感受到母亲悉心呵护与抚育的温暖,母亲用吃苦耐劳和摇动摇篮的手,使我们全家老小过得其乐融融。



一九五六年父亲在沈阳辽宁大学时全家合影

天有不测风云,母亲日夜劳累终于病倒了,一九五八年患上了重症乳腺癌,发现时已不是早期了,而且已经转移成了肝癌,病情一天天恶化。一九六○年,父亲工作调动到大连辽宁财经学院,那时母亲已病入膏肓卧床不起了。记得一天母亲躺在床上,侧着身子把我叫到她身边,拿出一个她自己做的假辫子满眼含泪地对我说:“你出生时就瘦弱,头发也少,现在你快长大了,你把这个辫子戴上,女孩子也好看些。”我不知道母亲在说些什么,只是惊疑地看着母亲,看着漂亮的假辫子心里又有说不出的高兴,我哪里知道这是母亲在向她最放心不下的唯一的女儿告别呀。

一九六一年七月母亲病情恶化已到了病危的程度,可能是老人们说的人在大限前的回光返照吧,一天,突然她对父亲说想吃点水果,那正一个自然灾害的荒年,别说水果,就是粮食也是短缺呀,父亲只能到玉米地里砍些嫩绿的玉米秸,剥去硬皮让母亲慢慢咀嚼,吸食其中的甜汁,母亲微闭的眼神闪着泪光,不知是在享受还是感谢。

那时,我们兄妹都很小,大哥才十四岁、二哥十岁、我八岁、弟弟六岁,母亲最放不下的就是我们,她知道时日不多了。八月上旬的一天,母亲把我们兄妹叫到面前一个一个地端祥了半天,用颤抖的手抚摩着我们的小脸,用吃力沙哑的声音对我们说:“妈妈不行了,妈妈真不想死,舍不得你们,以后我不在了,你们要听爸爸的话,多帮家里干些活。”说着说着母亲的眼泪又从眼眶里流了出来,又把我叫到眼前,对我说:“你是妈妈的唯一女儿,妈妈真是舍不得你,以后妈妈再也不能给你扎小辫子了。”又瞅瞅哥哥,像交代什么似的说:“我不在了,你要照顾好妹妹”,说着又有气无力地闭上了眼睛。记得母亲快不行的那天,父亲焦急地找来了学院里卫生所大夫,几乎是喊着说:“快救救她”,“救救她呀”,当大夫来到时,只听到母亲用微弱的颤颤的声音,断断续续地挤出几句话来“大夫救救我,我不能死,我的孩子还小,他们不能没有妈妈”,接着闭上了眼睛,没有了气息,她的生命从此定格了三十八岁的青春年华。

母亲去世后第一个春节,我和哥哥弟弟趴在窗台上望着窗外的烟花爆竹,看着学校宿舍大院里的孩子们穿着新衣服欢喜地追逐着,我们不约而同地哭喊着要妈妈,爸爸也很无奈地叹着气,听着我们撕心裂肺的嚎哭,好久,我们家里笼罩在痛苦之中,幼年丧母是一生最灰暗的时刻,是我永远抹不去的痛。民族的较量是母亲的较量,一个家庭的较量也是一个母亲的较量。不知怎的,从此以后我们家厄运多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