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十三年》1:无人岛

“靠,我X你姥姥,”理树目送远去快艇身后的朵朵白浪,一脚踢起沙地上红褐色的湿泥。泥巴在空中哀嚎了一声,无可奈何地四散落下,一点随风飘进了理树的眼睛,让她禁不住又叫骂了几句。

几只灰色的棕头鸥好奇地在沮丧的少女头顶打转,海风撩起披散在她额前的浅金色的乱发,露出一个尖尖的下巴,光洁饱满的额头,和微微上扬斜飞入鬓角的双眸。

眸子里的不忿渐渐散去,浮现出与年龄相符的明亮来。

理树在湿漉漉的沙地上漫无目标地游荡了一会儿,拾起两个巴掌大的海螺揣进兜里,下定决心似的背起比她半个身子还要长的背包,往沙地背后一片密密的林子里摸去。

岛上的树木生长得野蛮而恣意。枝干与枝干盘根交错,在大地上织出了一面骨干嶙峋的网,叫人难以下脚。从天而降的黑色藤曼上缀着紫瓣金蕊的小花,花骨朵之间半指长的倒刺,一不小心便钩住了头发和衣扣,把裸露在衬衣外面的蜜色肌肤刻画得斑斑驳驳。

理树似乎丧失了痛感,眼睛不时瞟一眼手里紧握着的指南针,嘴里低声嘀咕,“奇怪……”。

不知道过了多久,眼前的绿色开始稀疏,数十个小腿肚子那么高的树桩在密林中圈出来一片不太自然的空地来。

空地中间赫然是一间由圆木、树枝、草甸子,和泥浆搭建而成的简易木屋。屋子仅一人高,斜前方坐落着一个同样简陋的土灶,火焰上一只斑驳的小锅子里不知什么正欢快地翻滚着。

突如其来的诱惑面前,理树的身体不争气地缴械了。饥饿感从胸前弥漫到后背,再透过白衬衣溢出来,化作阵阵咕咕的哀鸣。她忍不住凑上去,只见白色的浓汤里数块脱了骨的动物蛋白上下翻飞。

理树心满意足地抹了抹嘴,一屁股坐在显然是土法炮制的简易躺椅上,打了一个饱嗝,心说,这是什么玩意儿呢,油乎乎,粘腻腻的,该不会是蛇肉吧?一点盐都没放,真心不好吃啊。哎,管他呢,天知道要在这鬼地方呆多久,吃一顿算一顿吧。

躺椅背后一颗两层楼高的小树上,一只红松鼠好奇的打量着这个年轻的不速之客。她的睡容纯净安然,垂落在身侧的左手里握着一枚硕大的淡粉色海螺,嘴角浅浅的梨涡,在下午斑驳的日光里如同一个心无杂念的婴儿。

蓦的,红松鼠调转了头,往树上急蹿了几步,全身的毛发都警觉地支棱起来。

树后现出一个瘦高的少年。他往树上瞄了一眼,手指贴在唇上做了个“安静”的手势,那红松鼠便放松下来,老友似的倏的下了树来到他脚边。

“来福,看我找到什么了,” 少年蹲下身来,从怀里掏出五六枚肥大的蓝色莓果放在地上,安静而温柔的注视着眼前专注进食的啮齿类动物,仿佛那不是一只野生松鼠,而是他相交多年的挚友。

少年的目光从红松鼠身上飘到躺椅上睡意正酣的短发女孩。眉头不自主地皱了皱,随即又松开来,眼里现出一丝狡黠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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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树醒来的时候,天光已经开始暗下来了。

她拿开罩在身上一件宽大的卫衣,起身来到林间的土灶前。

土灶旁一人高的三脚架上悬挂着两条长蛇似的血淋淋的生物,开膛破肚,传送着丝丝甜腻的血腥。三脚架下堆放着些松柏树枝和数根貌似野香葱的植物。一个上身赤膊的清瘦少年正在用几片树皮样的东西试图把三脚架包裹起来。

理树默默的看了一会儿,忍不住咳嗽了一声,“喂,熊墨衣,你包粽子呢?”

少年波澜不惊的向她瞄了一眼,老友地说,“醒啦?睡得还好吧?” 手里却没停下,“这个啊,这是我的烟熏房啊。”

理树的脸上现出一丝惊奇,将卫衣披在身上,又问,“那两条是什么?蛇么?”

熊墨衣停下手里的活计,认真的看住她的眼睛,“沈理树,你长这么大不会连泥鳅都没见过吧。”

理树的嘴凹成了个不可置信的O型:“没见多泥鳅长这么大的,”想了想又道,“你熏他们做什么,为了好吃么?”

熊墨衣这回扑哧笑出了声来,“沈理树,你我身处的这个无人荒岛,能钓到两条泥鳅已经是老天开恩了。清理干净,熏制过后的泥鳅肉至少可以保存一个星期,这样接下来就算我几天打不到野味,也能靠泥鳅干和野生的莓果勉强过下去。不过……,” 他欲言又止。

“不过什么?”理树狐疑地打量着眼前的少年。长而乱的黑发,肉眼可见的肋骨,盈盈一握的瘦腰,和他下巴上青色的胡渣。这一切似乎都在证明,熊墨衣并没有在满嘴瞎话。理树知道,熊墨衣是在担心,这两条泥鳅喂饱一个人也许还凑合,如今又添了一张嘴,只怕是杯水车薪了。

理树从裤子侧兜里掏出一根真空包装的牛肉棒递过去:“给,咖喱味的。”

熊墨衣的眸子里闪过一抹亮光,毫不客气的接过来,狼吞虎咽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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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夜,两人挤在不大的木屋里。入夜不久,熊墨衣就响起了微微的鼾声。

夏末的夜晚已经有了凉意。木屋的地上铺了厚厚一层干草和树叶,但理树依然觉得浑身硌得难受。屋里一只小鼠吱吱的咬着睡袋的一角,并不怕人。

理树睡在靠门的一边。所谓的“门”,其实是两片硕大的树皮拼接而成,勉强能够遮住夜晚肆虐的林风。月光从门缝里泻进来,打消了理树的睡意。她轻手轻脚的起了身,披上带上岛来的狐皮氅子,推门走了出去。

沐浴在月光里的木屋褪去了白天的粗糙,倒显得分外柔和起来。理树这时才得空好好打量它。原来木屋的三面“墙”都是粗细相近的圆木平行堆积而成,木头和木头之间不知是用的什么法子,十分稳固。又有不少干燥的树叶和草皮把木材之间的缝隙填满,使得林风不至于在屋里肆虐。而屋顶则搭成一个防雨的斜三角,可能屋顶还铺垫了一层防雨的帆布,因为刚入夜时一阵急雨,理树并没有感到有漏雨的情况。

理树心里暗暗赞叹:这熊墨衣,还真不简单。

她随手抚摸着悬挂在屋前的一条绳索。这绳索的一段随意的散落着,绳上每隔半指便打着一个好看的水手结。一,二,三……,理树好奇的数了起来。三十一,总共三十一个结!

“难道,他已经一个人在岛上生活了三十一天?”

理树禁不住惊呼起来。屋里的熊墨衣似乎被她吵醒了,哼哼唧唧了一会儿,也走了出来。

“大半夜的不睡,抽风吗?”他不满道。

理树刚想回嘴,却听见屋后传来稀里哗啦一阵酣畅淋漓的尿声。

阿芒晒太阳 发表评论于
悬念、细节、对白、留白,都很出彩,写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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