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里的答案（一七一）

171 非终也，乃始也

    我把自己复习GRE的经验分类总结了一下，跟谭天通话时出些题考考他。只是他最近芯片架构进展不顺利，没有多少时间可以花在GRE上，我出的题目他大半会答错，弄得我也兴趣缺缺不再替他张罗了。每次通话看得出他很努力的在跟我找话题聊，但是却也能感觉得到他因为工作不顺的心烦急躁，我很知趣的短短几句就结束了通话。我对于漫长的两地分离非常的无助和厌倦，不过好在谭天说过如果暑假回不来，那么下学年开学他也一定会回来上学，相隔两地的日子总算要结束了。

    张鹏前段时间升为第二阶段副驾驶了，不仅涨了工资，还排上了分房子，一下子晋升为机场里的头号“钻石王老五”。那天周末我们一起吃饭时，他的手机响个没完，全都是热心的阿姨们来给他介绍对象的。张鹏向来礼貌敦厚，从不直接拒绝人，但是这些电话他倒是拒绝的十分干脆，统一都说自己有女朋友了。

    我八卦的问：“你和刘欣姐在谈了？”

    张鹏没有回答我，只是专心在给酱烤鲫鱼挑刺，然后将这块鱼肉放到了我碗里，说：“你多回家让张阿姨给你做点好吃的吧，你怎么又瘦了。”

    我不依不饶的继续纠缠：“那我就当你默认了，你下次带她来家里玩吧！”

    “没有。” 张鹏这次倒是干脆的说，“我谁也没谈。”

    “那你干嘛说有女朋友了，这样刘欣姐不是也会误会吗？”

    “不这么说那些阿姨不肯罢休。” 张鹏看我心生疑窦，又补充说，“都只是因为看上我的外在价值，没什么好谈的，不见也罢。”

    “可刘欣姐不是啊，你还籍籍无名的时候就喜欢你了。”

    “嗯。” 张鹏没有反驳也没有赞同，转过话题问我，“你和小谭最近还好吗？他从北京回来了没？”

    “挺好的，他过完暑假就回来了。” 我略过了所有的风雨，拣了根被风吹落的树枝说。

    张鹏脸上没有出现任何表情，只有颧骨处的肌肉稍稍往下滑了一点。过了半晌笑笑说：“我下半年要被安排飞欧洲航线了，你要是想去玩，跟我说，我订票会有很多优惠。”

    “本来可以去荷兰读书的，现在取消了，以后再找你订票吧。” 我调侃的说着，可是心里有点失落。

    我虽然已经决定继续在本校读研了，可是给伊拉斯姆斯大学的拒信我还迟迟没有发。离他们规定的日子还有十来天，仿佛不到最后一刻都不足以让我真正下定决心留下来。

    “你不出国也好，我给你的礼物能用得上。” 张鹏说着从包里掏出一只盒子给我，“送给你的毕业礼物。”

    “呀，是小灵通！” 我接过包装盒一下子惊呼起来，“现在没有通讯工具不方便，我正想要买呢，你这礼物送到我心坎里了。 ”

    张鹏浅浅的笑着。他总是这样，不会说什么好听的话，但一定会做很多温暖的事，我真希望他能把这样的温暖也多给自己一些。

    四年寒窗苦读，终于等来了毕业典礼。谭天跟我不谋而合的那些想法，我用文言文写在了演讲词中，作为告别大学四年的结束语。

    “大学之道，启吾慧目，见天地之广宇；授吾勇力，逐人生之高远。卒业之时，非终也，乃始也。当投身于世，参其大化，于点滴之间寄吾理想，著吾价值。虽微光如萤，亦可汇聚燎原之势，照彻乾坤。此路虽崎岖难行，然吾辈既立于高远之基，则此使命自不可辞。以真诚与热血，以坚韧与无惧，燃吾生命之火，耀世间以光明，著苍生之辉煌！吾辈当无愧于心，无愧于时，无愧于天地间！”

    演讲结束的一刻，台下霎时掌声雷动。同学们因共鸣而动容，有人激动起立，有人高声呐喊，为青春的热血，也为理想的光芒。我多希望谭天能在场，亲眼见证他的思想如何在同路人中激起回响。

    我不知道未来的路上，我们是否还能并肩走完这一生，但至少，在这四年大学时光里，我们曾是彼此思想深处无法抹去的烙印。能用这样的方式，为我们共同的时光落下一笔注脚，我已心满意足。

    走下台来的时候我忽然在人群里发现了远远伫立着的欧阳飞宇。身着便装的他，在一片学士服的人群中格外醒目，即使站在角落，也一眼就能注意到。他见我看到了他，微笑着朝我挥挥手。然而待到毕业典礼结束，我发现他已经不见了，而小灵通上有一条短信：“祝贺你顺利毕业，晚上能一起吃饭吗？庆祝你毕业，顺便道个别。我也要出国了，被派去新加坡工作一年，下周就走。”

    他选择了发短信而不是亲自过来约，不知道是怕被我拒绝还是怕被李妍看见。我想即使是朋友远行，也是应该去道别的，而且我还没告诉他我不出国了，于是回复 “好的。”

    他不一会儿就发过地点来，是那家我们去过的湖边餐厅，也就是碰到李妍在推销酒水的那家。    

    等我换好衣服赶到餐厅时，欧阳飞宇已经点好了菜，他笑道：“这家餐馆现在特别忙，我自作主张点了菜，这样能快点吃上。

    “你为什么选这里？” 自从上次之后我没来过，好奇的张望着有什么变化。

    “上次点了菜你没吃到就走了，所以这次来补偿给你。” 欧阳飞宇调皮的眨了下眼。

    就在这时菜端上来了，我才发现所有菜都跟我上次点的一模一样，包括那只我吃了一口打包带走的香蕉船冰淇淋。

    “你记性真好。” 我惊叹到，心头涌起一股暖意。

    “我妈昨天还抱怨我记性差，让我每周晒一次被子我总忘。” 欧阳飞宇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有些事不费力就能记得，有些事怎么也记不得。”

    这话我听着很耳熟。对了，谭天也这么说过，他再一次忘了我的生日后说的。他说了和欧阳飞宇一样的话，只是他们记得的事情却不大一样。我心里略过一丝伤感。

    不过我不想扫欧阳飞宇的兴，于是举起杯子说：“以水代酒，恭喜你事业又上一层楼。”

    “也祝你顺利毕业，终于实现自己的梦想。” 欧阳飞宇的酒窝被玻璃杯折射得亮闪闪的，“你最后选择接受哪个学校的offer了？”

    我举着杯子的手在半空中停住了，勉强的笑了下说：“我把offer拒了，决定留下来读研。”

    欧阳飞宇的酒窝跟着眉毛都跃了个龙门，但很快又把这不经意的流露收了回去，也没有问我原因，而是劝慰似的说；“那也好，等我从新加坡回来还能看到你，不然真不知道要猴年马月才能见了。原本想着你要出国，所以今天顺便也给你践行的，现在看来是给我自己送行。”

    “你现在是不是觉得这顿饭白请了？” 我故意戏弄的揶揄他，试图盖住接踵的感伤。

    “嗯，是有点上当受骗的感觉，” 欧阳飞宇顺着我的玩笑说，“那等我从新加坡回来你来替我接风洗尘，把饭还回来。” 他的小酒窝轻柔的叹息着。

    生怕被拒绝的人，生怕不知道何时能再见的人，才会这么着急的，半开玩笑的早早约定好下一次的见面。

    我的眼睛前好像蒙上了一层毛玻璃，点头说：“好，一言为定。”

    欧阳飞宇说他们公司想进一步拓展东南亚业务，于是组建团队外驻新加坡，开发东南亚新客户。他学历过硬，英语流利，业务娴熟，又是单身男性，成了公司里的不二人选。

    张鹏一个月里有大半个月是在国外飞，欧阳飞宇也要去国外工作了，连王桦、苏言也都驰骋天地去了，相比之下谭天在北京还算是近的了。我刚刚在毕业典礼的演讲上说过，我们选择的本就是条难走的路。在我们这个需要拼搏奋斗的年纪里，恋人分别两地或许是个必经的过程，跟谁谈恋爱也免不了。张鹏和欧阳飞宇都可以无牵无挂的飞来飞去，谭天至少还顾及着我，为我做出让步，我也不应当要求太多。想着这些，我对之前因和谭天分隔两地而感到的茫然和焦虑，似乎渐渐释然了。

    而且我有了个主意，杨豆豆新的婚礼日期定在一周后，我打算参加完婚礼后直接去北京。谭天至少还有三个月才回来，我要给我们的爱情加点油。不过我没有告诉谭天我要去，打算到北京吓他一跳。

    作为杨豆豆的伴娘，我提前两天就到了，帮豆豆张罗琐事。免不了跟杨王两家父母打交道。杨豆豆的爸妈老实巴交，全都听王桦家安排没任何异议。王桦母亲是个直脾气爽快之人，难怪她会喜欢豆豆。而王桦的爸爸却总是为了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算来算去，跟王桦一个模子。婚礼那天上午他俩还在为蛋糕上的草莓叶子没有摘掉而跟饭店吵架，最后以此为由让饭店给蛋糕打了六折，然后他俩沾沾自喜的来给大家汇报战绩。

    杨豆豆爸妈礼貌的附和赞扬，王桦妈妈抱歉的朝我笑笑，低声说：“让你见笑了，他爷俩就爱以此为乐，但都没啥坏心眼。”

    我心想，啥叫坏心眼呢，故意害人的算坏心眼，但我行我素不顾及他人感受的的行为就不算坏心眼了吗？王桦这雁过拔毛的精神深得真传，但是王桦妈妈好像怡然自得不受影响，真希望杨豆豆也有她这份定力。

    杨豆豆在美容店里挽了一个高耸的发髻，再加上高跟鞋，人一下子长高了一截，穿上那条鱼尾裙婚纱越发亭亭玉立，柔媚动人。然而当我看到王桦妈妈穿着一袭酒红色旗袍出来时，我的眼睛立刻被吸引过去了。

    王桦妈妈的旗袍用的是高档缎纹丝绸，改良小立领上没有繁复的装饰，只在领边点缀了一圈精致的暗金细线刺绣。旗袍剪裁流畅，在两侧腰边用了比主体更暗一度的深酒红，起到了修身作用。衣身有用刺绣与亮片勾勒出几枝银丝梅花，自肩膀延展至裙摆，简约清新亮眼。裙摆还是不对称开叉的现代款，既避免了高开叉的尴尬，又有若隐若现的轻盈。

    我敢打赌这条旗袍绝对比杨豆豆的婚纱贵。我非常庆幸我和豆豆坚持选择了现在这件婚纱，至少不会被婆婆比下去。若是听从王桦的选了那条五百块的泡泡裙，只怕这婚礼会是杨豆豆一辈子的心头之痛。杨豆豆看到婆婆的旗袍后立刻和我对视了一眼，我从眼神里读到了“英雄所见略同”。

    王桦妈妈看到穿着婚纱的豆豆，亲热的过来说：“这婚纱真漂亮，穿在小桐身上特别合适，小桐长得美穿什么都好看。”

    豆豆礼貌的回夸婆婆：“妈的衣服才好看呢，这银丝梅花绣工真精细，这是定做的吧？”

    王桦此时穿着他那套陪他坐过飞机，参加过答辩的久经沙场的西服走过来了：“我妈最会买东西了，这套旗袍是她捡了个大牌的漏，最后一件特价买回来的，只要四百块，划算吧？比杨桐的婚纱还便宜一百块。”

    我暗暗忍着没有笑，偷眼瞥见王桦妈妈也跟我一个神情，敢情王家媳妇都是一个策略，买了衣服拦腰对折再对折的往家里报价。

    然而就在这时杨豆豆的妈妈不明就里贸贸然问了句：“小桐，你的婚纱才五百块啊，我不是听你说订了件好的一千多的吗？”

    杨豆豆顿时脸有些红，我急中生智替她圆谎说：“我找了婚纱店的朋友，最后给我们优惠的，原价一千，后来只收了五百。杨桐跟王妈妈一样会买东西，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杨妈妈哦了几声没再追问，王妈妈在一旁心领神会的笑着， 但是我看见王桦的脸变成了跟他领带一个颜色——猪肝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