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诊所抽血之后

说废话,吐槽,自律,各种急救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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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针的人有时候会开着一辆车从很远来到我们学校。老师把我们集合在一起,领到一间布置好了的教室,在老师言语的鼓舞下,我们排好队,卷起袖子,很英勇的等着被打针。

也会传来嚎啕大哭声。

我也怕得要死。但我没哭过。我觉得那是一个小学生应有的体面。

有一次是扎手指头,挤出来一些血。弄完后,一个排在后面等着的男生凑过脑袋问我,疼吗。

我还没有来得及回答,就听到老师在边上教训那个男孩子,大意是胆小鬼,连女生都不怕,你还怕。

其实我也是怕的。只是扎完了,自然不再害怕,只觉得轻松。

今天为了验血。没吃早餐。平时我也不吃早饭。但临出门我破例给自己做了一个三明治。抽完血可以立即吃。好像是救命的三明治一样。

给我抽血的老太太一直在和她同事用方言说话,说一个住养老院的病人要疯掉了,因为他们不许他的妻子孩子拜访他,以新冠为理由限制他出行的自由。这事让她觉得十分气愤。

她情绪很激动,针管扎进了我的血脉,她扭头一边继续说话一边滑动针管,我看到暗红色的血液迅速充满了容器。她拔下来换了一个更小的容器,又推进去一管。整个过程都在情绪激动的和同事讨论那件事。

当她拔出针头时,我说新冠使得人们有了借口拒绝不想接待的人。

她这才注意到我。对我说:“是的。这是不人道的。限制老年人与自己的亲人见面比死亡无异。”

她给我贴了一个创可贴。我告诉她我经常接到一个老人的电话,她找Jakob. 一开始我告诉她打错了。但她仍旧不停的打来, 而且自顾自的说起来自己的近况,吃的什么,做了什么事,哪个老太太对她说话不礼貌,哪个护理总是不停抽烟等等,大多是抱怨。我只好假装是Jakob。我甚至故意压低嗓门假装自己是个真正的Jakob。

一段时间后,她不再打电话来。我竟然有点想念她。不知道老人现在过得怎么样。

“他们需要人。需要说话。”她一边在装好了血液的管子上贴标签一边对我说。

然后我就出来了。

一点都不疼。我在创可贴上面画了一个会飞的心。

诊所对面有一个理发店。我在那里剪过一次头发。理发师是个四十左右的漂亮女人。我朝里面张望,门紧闭着,里面没有灯,八点半还太早了,应该是还没开张。边上那家干洗店去年就倒闭了。

干洗店倒闭后一直没有新的店面开张,边上是银行,靠着银行是小区的教堂。

在街道的把角有一个杂货店。里面只有两个工作人员。一个是年事已高仍旧在店里操劳的店主。只要有客人进去,他就会抬起头,停下手里的活,热情洋溢的问好那是在其他的连锁超市遇不到的打招呼声,是日渐要消失的传统商人的职业操守。另外的一个店员是他的儿子,也已经不再年轻,他和他父亲一样,服务客户既骄傲又礼貌,似乎他服务的是最尊贵的客人,而他为此感到荣幸,打心里觉得愉悦。

我很喜欢去那家店。来这里的也大多数是蹒跚的老人。他们彼此熟识,在这条街共度了很多个岁月。

店里的招牌都是手写。听说传统的kaufmännische Ausbildung有一门课就是如何写招牌。如今应该被视觉平面设计取代了。

不知道这样传统的小店还有多少。我猜店面是店主所有,店里一切的事宜都是店主自己操作,所以它才在竞争中顽强的屹立在这条街上,在我心里它不仅是一个杂货店,它是一道独特的文化风景。

这条街的另一个方向的街角是一个意大利冰激凌店。门口有一个比人还高大的冰激凌雕塑。吸引很多人在那里拍照。

夏天我经常去那里买冰激凌吃。坐在露天的椅子上,看着街上来往的车辆和行人。斜对面喷泉处小孩子们嬉戏追逐。

有一次一个四五岁的孩子跑到我跟前,问我能不能舔一口我的冰激凌。他想尝尝什么味道。我犹豫了一下,不知道该怎么办。好在这时候他妈妈追来了,是一个身材矮小,有着大肚子的女人,头发乱糟糟的,在后面束了起来。她训斥孩子,强拉着他的手把他带走了。我听到他一直在喊:我要冰激凌!我要冰激凌 !

那个小孩叫Marlon. 我后来知道他的名字还是在这个冰激凌店门口。他在门口表演翻跟斗,以此换钱去买冰激凌。

我听到一个五官松散眼神幻散的卷发男人对他说:Marlon, 再来一个。给,这是你自己赚的冰激凌。

冰激凌对面是一个鞋店。我不太喜欢那个店。店面很大,满满的都是鞋子,里面很黑,像个仓库。鞋子很贵,式样并不多。

裁缝店在鞋店边上,老板是个上了年纪的男人,他头发花白,穿着比身材大一号的衬衣和裤子,领口松开着,露出松弛的颜色发红的脖子。他还有一个酒糟鼻。他从来不多说一句话。只是默默的打开客人递过去的衣物,量尺寸,隔着窗户我看到他神情冷淡的量女人胸围,腰围,把尺子挂在脖子上,用一只圆珠笔记在一个翻得满是折角的本子上,冷冷的说再见,然后坐下来继续干活。他没有帮工。所有活都是他一个人做。价格不贵,只是送过去的活至少一周才能取回来。

对了,诊所隔壁是个面包店,也卖咖啡。它的名字叫Bäckerei Mack. 靠街的桌椅上有毯子,可我更喜欢坐在里面。那是一个明亮的面包店,面包把整个屋子都反射成金黄色,空气里飘着浓郁的咖啡香。

此刻我就坐在这家店里,写下了以上文字。

 

freemanli01 发表评论于
回复 'wuliwa' 的评论 :
观察力和年龄无关,物理哇这个观察描写,到让我触发了关于王羲之看鹅的情景了,估计这个哥们也是喜欢东看西看的。
有些人喜欢看星星的运行,像牛顿开普勒之类的。
freemanli01 发表评论于
回复 'wuliwa' 的评论 :
越狱没看过,试图回忆那些年在干什么。。。
wuliwa 发表评论于
回复 'freemanli01' 的评论 : 我最近看越狱。一定都是你们看过的老片子
wuliwa 发表评论于
回复 '神在阿堵中' 的评论 : 谢谢你。以后一定试试
freemanli01 发表评论于
别人到电影院转一圈,没看电影,wuliwa转一圈能看好几个电影,赚了。
freemanli01 发表评论于
有意思,造化,造化
神在阿堵中 发表评论于
描写很棒啊,找个故事做梗,就是很好的小说了 (我以前说的点个卤)
wuliwa 发表评论于
谢谢你们:)
带娃是持久战 发表评论于
写的好 :)
无法弄 发表评论于
想想我最后一次扎针是几年前献血,我想以我的方式给这个城市国家留点什么,然后过几年我就走了,再也不用热了。你描写的裁缝很入味,好多裁缝都那样。我也喜欢逛老店,特别是咖啡店、甜品店、冰激凌店、面包店、奶酪店,从来不逛的店是“性趣”产品店、儿童店 (小孩小的时候,到处找玩具店)美容店。我觉得洗衣店封城后,肯定倒闭的不少,我有7-8个月没去那了:)
晓龙东云 发表评论于
信手拈来, 只有小娃能把流水帐写得这么生动
wuliwa 发表评论于
回复 'feelbetter' 的评论 : 谢谢。问好
wuliwa 发表评论于
回复 '噢颜颜' 的评论 : 我今天朋友家里看到一只泰迪狗,还很小,棕色的,超级可爱。我也想去养一只那样的
wuliwa 发表评论于
回复 'skyline荷9' 的评论 : 我这是记流水账很快的呀:)
wuliwa 发表评论于
回复 '哈瑞' 的评论 : 我肯定也是阴性。我猜的。也没有症状。:)
feelbetter 发表评论于
结尾收得好
噢颜颜 发表评论于
有年冬天我坐在布宫后花园里晒太阳,附近一个四岁左右男孩在推他的婴儿车(也许更小),午餐时那个男孩过来了,看着我手里的米花糖,掰了一半给他,他快乐地接了过去,大家几乎同时吃完,他靠着栏杆给我指着河里游过的白鸭,我看着鸭子笑,之后他继续推车,推了一阵又过来了,这次我开始吃煮鸡蛋了,我看看包里还有一个,拿出剥开给他,他两口吞下咽的伸脖子,我笑,看他婴儿车里有瓶水,让他递给我帮他打开,他接过去喝了几口,不干活了,过哎和我并排坐在石凳上晃着脚晒太阳,之后我离开那里了,把他送回附近跳舞的人群(我在前面走,他在后面推他的婴儿车跟着),看得出来他的监护人在人群里,是个藏人男士。
skyline荷9 发表评论于
小娃你写文是倚马可待啊,等着面包就写好了。
哈瑞 发表评论于
医生在我的验血项目悄悄加了个 covid 19 测试,阴性!上网查 MyChart 才知道这个惊喜 :)
wuliwa 发表评论于
回复 'GraceX' 的评论 : 我也想画来着。小时候不懂,被老师家长说了才知道,算我命大的。不过我小时候打针好像也不哭,那时候打得实在也有点多。还有那种很长的接瓶子的针,其实真的不算疼。
GraceX 发表评论于
小娃,你今天写的故事可以用画画下了,可惜我不会。打针时不能乱说乱动乱嚎叫,这样会有针断在肉里的可能。还有下雨天也不要随便躲在树底下,这样会有被雷打到的可能(这是上一篇的点评,都放这里了)(^o^)/~
wuliwa 发表评论于
回复 'FEVRE' 的评论 : 我弟弟小时候打针哭得惊天动地,惨烈之极。我很羡慕。我觉得我对打针的恐惧并不比他的少。但我哭不出来。
FEVRE 发表评论于
抽血/打针嚎啕大哭是很夸张动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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