艰难而又离奇的旅行 6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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艰难而又离奇的旅行

 

架线一完工,我立即开始做去恩施的准备。十二号一早,我就赶到革集镇去买肉、打糯米,并把它们打成了一个大包。买了几只鸡做成了风干鸡,作为带给罗老师的“年货”。万事俱备,可以出发了。白天,我把电站里面的线路又整理了一遍,下午背着包,提着鸡,出发赶往荆门。到电管所赖平那里睡了一晚,第二天就上了去宜昌的火车。

到宜昌后我才发现,春节前的宜昌和四月份的宜昌完全不一样了。到处是人山人海,且不说根本不可能买到船票,像我这样一个人背着一个大包,就是想吃餐饭,上个厕所,都感到非常困难。我不由得担心起来:路途还远着哩。刚到宜昌就这样,下面怎么走啊。

整整一个下午,我被搞得筋疲力尽。晚上我不敢找睡觉的地方,就拿着行李,在码头附近走来走去。一面在想,怎么办?怎么办?到了半夜,码头突然靠过来一艘大轮船。是从上海开重庆的“东方红102轮”。那时候所有的客轮都叫“东方红XX轮”,不像现在有各种不同的名字。由于在告示牌上没有“东方红102轮”的消息,所以也没有卖这趟船的票,也没有人上船。码头上冷冷清清的,叫人莫名其妙。我的心开始跳了起来。我试探地走向前去,被一个模样很凶狠的人挡住了:“你想做什么?”“我能不能搭这个船去巴东?” 我怯生生地说。他眼睛朝天,看也不看我:“你有票吗?”“没有。”“那你上什么船?”我壮起胆子说:“其实我就只到巴东。你看啊,我就孤零零的一个人,连吃饭睡觉都成问题。你看我这个样子,怎么可能买到船票?如果你不让我上这个船,我可能就永远留在宜昌了。”那个人这才把高昂的头低了低,把我从上到下看了看,一声不响地拿出一本票,用笔在票上划了几下:“就到巴东啊!”我连忙点头答应:“当然,当然”用双手接过船票,就像接到从天上掉下来的馅饼,满怀感激地上了船。上船后我才知道,这趟船从上海开往重庆,根本就没打算在宜昌靠岸,不知道什么原因临时停靠了一下。可能看到我只是到下一站就下的,而且确实是一个人,所以才大发慈悲,让我上了船。真的是老天有眼啊!

第二天中午,轮船靠上巴东码头,我第一个冲了出去。那是正是枯水季节,从趸船到岸边有很高的落差,大概有三百级石梯。我一口气爬到坡顶,几乎气都喘不上来了。然后一鼓作气,跑到长途汽车站,想赶早买张去恩施的车票。那里虽然没有人排队,但有人发号牌。我接过牌子一看:“125号”,心里就凉了半截。这可不比轮船,一百多号人要好几辆大巴才能装完哪!能买上票吗?

反正是明天的号,我也不着急了。吃了饭,心情也好了许多。找了一家旅社住下后,就在巴东街上逛了起来。突然我看到前面是县邮电局。心里想,给罗老师打个电话吧。于是我走进邮电局,填了一张长途电话申请单。在七十年代,打长途电话需要靠人工一级级的转接,因此只能在邮电局打。首先填申请单,交上一笔押金,然后等待接线员接通后喊你的名字,才能打一次电话。

等了一会,听见叫我的名字,我赶快冲进电话间。正是罗老师接电话,她高兴地叫起来:“小江,你到哪里了?”我说:“罗老师,我在巴东县邮电局,买不到去恩施的汽车票,怎么办啊!”罗老师说:“你就在邮电局门口等着啊,我叫人来找你!”说着就把电话挂掉了。我莫名其妙,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只好老老实实地站在邮电局门口。过了近半个小时,听见里面有人喊我的名字。我好奇地把头伸进去问:“是叫我吗?”那里的工作人员朝我招招手:“快来接电话。”我大吃一惊,连忙跑过去。原来是小妹的爸爸打电话过来了:“小江啊,误会了,罗老师以为你在恩施邮电局。幸亏恩施的这个接线员认识我们,听到了我们的谈话,就打电话来告诉我们说这是从巴东来的长途,你还在巴东邮电局门口等我们,这才赶快把电话打回来。巴东邮电局的人不相信,开始还不肯接啊,说了好半天才半信半疑地把你从门口喊过来。”好险啊!接着他告诉我,在巴东县财政局有个姓谭的熟人,叫我下班后去找他帮忙。我这才松了口气,在外有熟人真的是个宝啊!

晚饭后,我找到姓谭的家,说明来意后。他很热情地说:“没有问题,明早你到长途汽车站来找我吧。”我算是彻底放心了,回旅社美美地睡了一觉。

第二天清早,天还没有亮,我就起来了。当我背着大包,提着鸡,到了长途汽车站。看到那里人山人海,在昏暗的灯光下根本就看不清楚谁是谁,我立即紧张起来。我到处找昨天才认识的老谭,眼看开往恩施的长途车已经开出去一辆了,还没有找到他。我顾不得是否礼貌,大声喊了起来。这一喊,他立即答应了,原来他站在铁门的阴影里。他埋怨到:“你怎么才来啊,已经发走一辆车了!”正在这时,第二辆开往恩施的车也开出来了。他立刻伸手把车拦了下来,看来他的权利确实很大。他大声地问:“车上还有空位吗?这里有个人要去恩施。”司机答到:“只有一个加座。”我什么也顾不上了,赶快说:“可以,可以。” 告别了老谭,千恩万谢地爬上车。我坐在中间过道上的一个加座上,心里想:“总算可以到恩施了,最后的障碍也跨过了。”一种成就感油然而起,我就放松地在那个小小的椅子上打起了瞌睡。直到有人推醒我,睁开眼一看,是司机在推我:“你还没有买车票吧?” 原来沿路上下了很大的雪,车正停在路边,要在轮胎上安装防滑链。

车继续前行。山越来越大,路越来越陡,雪也越来越大,路肯定也是越来越滑。几乎所有的道路都是一边峭壁,一边深谷。加上到处都是白茫茫的一片,叫人看了眼睛发花。汽车开得很慢,很慢。当对面来了一辆车时,靠深谷的那辆车就一定要停下来,让对方从夹缝中慢慢地走过去,然后才能前进。就这样,沿途还是看到有几辆车摔下山谷,四脚朝天地躺在那里,也不知道里面的人怎么样了,叫人看得胆战心惊。不过几个小时下来,人似乎也麻木了。听天由命吧,继续睡觉!

下了一个近十里长的大下坡后,才来到一个叫绿葱坡的地方,那里是休息吃饭的地点。到了那里,从巴东到恩施算是走了一半。但现在已经快下午三点。我问司机:“师傅,什么时候能到恩施?”司机看了看我说:“明天吧。”我吃惊地说:“要明天?那晚上在哪里过啊?”司机不耐烦地说:“你看看这路,谁敢在大雪天走夜路啊?我还想多活几天咧!到建始县城就不走了。” 我点点头,也只能这样,已经感到很不错了。

吃完饭,车继续慢慢地爬行。等到天完全黑下来,我们终于到了建始县城的长途汽车站。司机大声说:“今天不走了,你们自己找地方休息。明天早上六点准时发车,不要耽误了啊!”于是大家纷纷拿着行李下了车。我把自己的大包拿着,看到几只鸡还在行李架上。“反正明早还要继续坐这辆车的,就让它躺在这里过夜吧。”我心里想,就没动它。坐在那里看到别人都下车了,才最后一个走下来。司机把门“砰”的一声关上,还上了锁。我看到这样,也放心地走了。

当时县城刚好停电,到处是一团漆黑,只有几处点了蜡烛的地方有一点点昏暗的亮光。我随着大家来到一个旅社前面,很多人在这里登记。我往四周看,看到对面坡上有个大院,挂了一个大白牌子,隐隐约约看到“供电局”几个字。我突然想起,李新新好像是被“发配”到建始来的。但他是在长梁水电站,不知道今天是不是在县城?我试探地走进大院,随便问了一个人:“李新新在这里吗?”那人头也不回地说:“在二楼”。我欣喜地朝那个楼房跑过去,大声地喊到:“新新!”里面有人应了一声。是他的声音!我几乎高兴得发疯,立即跑上二楼。到处是漆黑一片,我摸着墙走过去,听到对面有人出来,大声问:“谁呀?”“我!”我也大声答到。沉默了一会,“你是哪个?” 我急了:“你连我的声音也听不出来了吗?”李新新很小心地回答:“我怎么听起来那么耳熟!真的很熟,但我想不起来是哪个了!” 我连忙大声说:“我是江育林啊!” 对方突然沉默了。他迅速地走过来,几乎贴在我面前:“你真的是江育林?”接着搂住我,几乎要把我给抱起来。“哎呀,真的没有想到,快进屋来!”李新新激动得连话都说得结结巴巴的了。

刚进屋,电就来了。在雪亮的灯光下,李新新不住地打量着我,高兴地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我问:“你怎么连我的声音也听不出来了?” 李新新低下头,忧伤地说:“我一个人在这里呆了几年,没有任何人来过,我根本没有想到你会来看我。你是这些年来第一个来看我的人哪!” 听到这话,我心里一阵疼。我完全能体会到他的处境和孤独的心情。我想安慰他,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找到李新新,这是我没有预料到的事情。真的难得见面,我的行程计划要改一改,我必须在这里呆上两天。我对新新说:“我这次要去恩施,所以只能在这里呆两天。”李新新点点头说:“没问题!我负责跟你买好票,送你上车,放心好了。”那天晚上,我们讲了好多话。四年没见面了,其中又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简直不知道从哪里说起。新新拿来很多木碳,把火盆烧得旺旺的,还给我铺上厚厚的棉絮。我一点睡意也没有,我向他讲了这几年的经历:一次又一次的生病,大招工,我孤独的现在,荆门电管所……。而他则告诉我他的经历和磨难,他在长梁水电站的日子,不过现在他已经调回县供电局了。当然,我们也谈到了社会上很多的是与非。不过,经过几年在泥水里的摔打,李新新对这些事已经很淡定了。

晚上,新新怕我冷,不仅把炭火烧得很旺,还给我盖了两床新棉絮。他忘记了我是个怕热不怕冷的人。半夜里我被热醒了,浑身都是汗淋淋的,像刚洗了澡的。而他居然能在这么热的情况下没有出汗。他的身体差,畏寒,所以睡的很安然。我不由叹息:我们两个的体质相差太大了!

第二天,新新带我参观了他们的水电站和车间。比起革集公社的小水电,他们那当然是很“现代化”了,比团林的电站也要好很多。建始县是在大山区,水利资源非常丰富。所以建水电站的历史很长,水电站也很多。我又顺便在这里学习了不少水电站的管理知识和注意事项。中午,我们在食堂吃饭时,“顺便”来了一个女孩子也和我们坐同一张桌子一起吃饭。其间,李新新偷偷告诉我:这是他的女朋友。我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大家说说笑笑地就过去了,那个女孩也很高兴。再次和李新新的女朋友一起吃饭时,大家就都比较随便了。第三天,我们逛建始县城,顺便到长途汽车站买了第二天早上去恩施的车票,算是把这事搞定了。看到汽车,我才想起来还有放在行李架上的几只风鸡,也不知道现在给谁拿走了?不觉有些惋惜。不过和偶遇老朋友比起来,这点损失就算不得什么了。

十七号一大早,我就爬起来了。李新新一定要叫我吃了早饭再走,但食堂又没有开门,所以他就亲自给我下面条。我看他那熟练的样子,想必是经常自己开伙吧。人啊,就是这样磨出来的呀!吃了早饭,李新新把我送上车,交给我一个小包包,托我带给他爸妈。他依依不舍地看着我:“我今年不回家,就麻烦你把这个包带给我爸妈吧。看你自己也有个大包,不敢叫你带更多的东西。你把在这里看到的情况如实告诉他们,好吗?”我点点头,向他挥挥手:“你回去吧。” 车开了好远,还看到他站在路边,直到成了一个小黑点。

从建始到恩施不是很远,而且山也没有那么大,不到十点钟就到了恩施。走出恩施车站,我觉得自己象从天上掉下来的。恩施是个山城,四面好像都环山,但眼前却是城里:马路、高楼、大卡车。我东张西望,猜想屯堡应当在什么方向。我问一个路人:“请问,到屯堡怎么走?” 山里的人很热情:“路到前面就有分叉,往右手边的大路径直走,就能到屯堡。”

从地图上看,从恩施到屯堡直线距离大约有五十里地。但沿途都是大山,路都是弯来绕去的,所以路的实际长度要远比这多。而且除了下坡就是上坡,几乎没有平坦的路。由于不清楚前面的情况,我必须做最坏的准备。一定要尽快出发,务必要在天黑之前到达,否则在大山里面走夜路是很麻烦的!一出城,我看看四周没人,就赶快折了一根树枝,把包挑在肩上,这样走起路来轻松多了。越往前走越荒凉,几乎就看不到一个人。走了近一个小时,才看见一个挑了两筐橘子的人迎面走来。我问他:“怎么卖呀?” 那人听说我要买,就放下担子,擦擦汗说:“这边的一毛钱五个,那边的一毛钱四个。”我看到两边的橘子差不多,就说:“我要五个的。”拿着这五个橘子,我想:“这可能就是我今天的干粮了吧。”于是我吃了一个。其余的收好,等肚子饿了再吃。走到下午两点,才走到一个山顶。我看了看四周,好像都比它矮,这里风也大,估计是走到最高点了。也就是说,最难走的一段已经过了,后面的路肯定多为下坡。于是我又吃了两个橘子。接下来,果然是没有什么陡峭的上坡路了,不过也总是弯来弯去的,而且好像没有要到村庄或者集镇的迹象。我看看表,已经是下午四点,太阳已经倾斜。冬天的夜晚可是来的很早的啊。我不由得着急起来,脚步也加快了。当转过一座小山后,前面陡然出现一群建筑,俨然是个集镇。估计是快到了。我心里想:但愿这就是屯堡。如果不是的可就糟了!因为天已经开始暗了下来。

集镇的小街挤挤攘攘的,大概今天是赶集的日子吧,也不记得今天是星期几了。我一边走,一边看着两边的房子。几乎快要走到街的尽头,才看到有栋稍微好一些的房子,几个大窗户朝街开着。我依次往里面看,突然,我看到一个正侧着身子在窗户边上打电话的人很像是小妹的爸爸。我停了下来,往窗户走过去。那人看到有人靠近窗户,就一手拿着听筒,一边转过身来。我一下子就看清楚了,正是他!他从窗户突然看到我,呆住了,张着嘴巴,半天说不出话来。电话筒差一点从手里掉了下来。我咧开嘴朝他笑了笑,他马上“叭”的一声挂上电话,大声叫了起来:“你们快来啊,小江到了!” 

我一屁股坐在冰冷的石头台阶上,再也走不动了。

LeoInSJ 发表评论于
根据地图,绿葱坡在巴东到恩施的1/5处,远没到一半路程,老江记忆有误?

谢谢老江如此翔实的记述,写得活灵活现,让我们也跟着神游一遍鄂西。

看最近报道,建始和恩施发洪水,特别是屯堡附近山体滑坡造成堰塞湖,真让人揪心。
Froginwell 发表评论于
回复 '菲儿天地' 的评论 : 这个在国内出不了书。我问问江老师。
梅华书香 发表评论于
是的,是的,记载如此详细,值得出书啊!
林向田 发表评论于
够艰难,够离奇了了。谢谢分享。
菲儿天地 发表评论于
真的建议你将这些回忆的文集成出一本回忆录,现在出书很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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