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没有回国过夏天了,今年中伏和三伏的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北京度过的。久违的炎热酷暑,只好不时昼伏夜行。听说农展馆小吃夜市开张,可是沿着东三环走了半天也不得其门而入,路旁全是高楼大厦。八十年代初的东三环还没有如今这样宽敞,但那时已是京城最拥堵的地段了。有一次乘公交车,在南面的一个路口转弯时等了七个红绿灯。彼时建成不久的长城饭店鹤立鸡群,谁知却在四十年之后关门大吉。虽然暑假里哪哪都是人,但帝都还是有不少人少小众的去处。

说到北京城的标志,不同的人会有不同的回答。然而最能体现古都风貌变迁的,非明城墙遗址莫属。这段城墙东起东便门、西至崇文门,与崇文门东大街平行,全长1.5公里,是北京内城城垣的一部分。历史上北京明代城墙全长25公里,始建于明永乐十七年(1419),随着城市改造和时代变迁,现仅剩两处城墙遗存。经历了损毁、占用、拆除、复建和修缮,明城墙遗址公园于21世纪初修复。左上图的东便门角楼是全国现存规模最大的城垣转角角楼,遗址公园中有 “老树明墙” “残垣漫步” “雉堞铺翠”等景观。虽然是在北京城中心,却没有多少游人,甚至很多老北京都没来过。只是那天我顶着烈日,从崇文门地铁站走到建国门地铁站,着实辛苦。

帝都古今标志故地重游,见识了一把啥叫“人山人海人从众”。上回进紫禁城还是1998年的夏天,2015年晚秋在京的最后一天本想去看看故宫博物院90周年特展,不巧那天是星期一,与国际接轨不开门。如今又过去了十年,只好登景山鸟瞰闭园后的一片黄瓦庑殿顶歇山顶,话说景山也是第一次去。祈年殿像赶大集一样热闹,从前一部公交车直抵天坛东门,如今改乘地铁要倒两次。年轻时广场随便出入,还记得1986年国庆节的花团锦簇。2014年广场已经有安检了,但无须预约,记得广场内外的瓶装矿泉水价格翻倍。而现在如不预约只能乘车穿过,连 “水煮蛋”地铁出口都要检查证件。 “鸟巢”周边也建了围栏,在鸟巢和水立方之间还建了个美食广场。

在王府井观看陈小二的当红影片,“局气”开成了当红连锁餐厅。沿中轴线一路向南,飘过正阳门,夜游大栅栏,感受格外不同。洪大帅偶遇大嗓哥,老乡相见泪汪汪。《戏台》真假楚霸王,城头变幻大王旗。唯有台前虞姬唱词不变,台后祖宗之灯长明。以王安石传世之作《桂枝香·金陵怀古》为词的片尾曲道尽沧桑世间、如戏人生:“念往昔,繁华竞逐。叹门外楼头,悲恨相续。千古凭高对此,慢嗟荣辱。六朝旧事随流水,但寒烟衰草凝绿。至今商女,时时犹唱,后庭遗曲”。

在帝都东西城行走,不时会遇到清代历史建筑,低调不张扬,顺延着时光起承转合。左上图东城区张自忠路3号的旧门牌是铁狮子胡同1号,前身为清康熙帝九子允禟的府第。1906-1909年间建成一处折中主义风格的洋风衙署建筑群,起初作为清陆军部和海军部,民国初年先后为总统府、国务院、总理府以及北洋段祺瑞执政府所在地,1926年在大门前发生了 “三·一八”惨案。右上图的清稽查内务府御史衙门位于西城区陟山门街5号,是北京仅存最完整的宫廷衙门。内务府是清廷总管皇室宫禁大小事务的机构,雍正四年(1726)设监察御史,民间传说清末 “杨乃武与小白菜案”曾在此审理。下方二图是始建于清顺治年间的克勤郡王府,主人是清初八大铁帽子王之一,后来郡王府成为实验二小校舍。这三座建筑以及东便门角楼均为国重文保。

俗话说:老北京“有名儿的胡同三千六,没名儿的胡同赛牛毛”。这些长长短短的胡同,如同遍布全城的微血管,收藏着千年古都的文化底蕴。东城区史家胡同被称为北京“最富贵的胡同”,现仍保存80余座四合院,完整有规模的约30座。这条胡同记载了半个中国的活历史,无数青史留名的人曾在此居住。左上图是东四南大街西入口处59号的史家小学,明末抗清民族英雄史可法的祠堂旧址,1909-1911年间清政府选派留美庚款生的 “游美学务处”——清华学堂的前身也设在这里,只是当年的老建筑已不存在了。其余三图是史家胡同最有名的三座宅院:55号焦家大院——清咸丰年间八大辅政大臣之一焦佑瀛的宅邸;53号曾先后为史可法的居所和大太监李连英的外宅,现为 “好园宾馆”;51号章士钊故居。

史家胡同24号院原为与林徽因、谢冰心齐名的民国三大才女之一、被徐志摩誉为“中国曼殊菲尔”的凌叔华的祖宅和故居,1920年代在这里有一个 “小姐家的大书房”沙龙聚会,与林徽因“太太的客厅”齐名,但时间更早。1924年这里曾招待过来华访问的印度大文豪泰戈尔,凌林还二人因徐志摩的遗物“百宝箱”结怨。后来凌叔华的女儿将院落产权捐赠街道,用于公益建设,建成北京第一间以胡同文化为主题的博物馆——“史家胡同博物馆”。北京的胡同在多重挤压下,正在不可挽救地走向消亡,而博物馆中史家胡同的微缩模型复原了凌叔华祖宅以及胡同里130个院落。怀旧生活展厅的展品多是胡同里的居民捐献的老物件,其布置就像五六十年前自家的生活场景,当年的历史风貌不再遥远。这大概是整条胡同中游客唯一能自由进出的宅院,免费免预约。

道教全真道三大祖庭之一、全真道龙门派祖庭白云观位于西便门外(上方二图),前身是始建于唐朝开元二十九年(741)的天长观——北京地区历史上有记载的第一座道观。元初龙门派祖师、长春真人丘处机因远赴西域谏言成吉思汗劝阻屠杀而闻名。1227年丘处机在此羽化,因此改名长春观,为全真道“第一丛林”。明初重建并易名白云观,清初奠定了今日规模。距离白云观不远的天宁寺塔是高十三层的八角实心密檐式佛塔(下方二图),原塔为隋代隋文帝所建砖木结构的舍利塔,现存佛塔为辽代重建的砖石结构,1935年林徽因、梁思成首先以科学方法断定该塔于辽代重建。天宁寺塔是北京城中现存最古老的地面建筑,迄今已有900多年历史,1988年第三批国重文保,远远看上去十分壮观美丽。

上方二图是位于佟麟阁路85号的基督教中华圣公会救主教堂,建于1907年,曾为圣公会华北教区总堂以及圣公会在北京地区兴建的第一座教堂。青砖灰筒瓦的教堂建筑代表了20世纪初北京座堂的复古主义风格,仿哥特式立面门窗,中国硬山式山墙,顶部有两个作为钟楼和天窗的八角亭,2013年第七批国重文保。2019年成为中国第一间、北京唯一的由教堂改造的网红书店——横范书局诗空间站,坐满了闹市中爱读书的人们。下方二图是两间伊斯兰清真寺:北京最大最古老的牛街礼拜寺创建于辽代,现存主要建筑均于明清修筑,1988年第三批国重文保,到此不由想起36年前我家波斯邻居逛牛街的故事;东四清真寺始建于元代,清末民初改建成王府式大门及近代风格,两处看上去都是 “闲人免进”的样子。

“人间酷暑病庚伏,世外清风有洞天”。三伏天出游至河北兴隆的十里画廊,清廷禁猎三百年的“后龙风水”宝地,藏匿于燕山深处。这里山奇水秀,泉水清澈,林密谷深,与川西九寨沟有得一拼。十里画廊距帝都不过160公里,气温却低四五度,而且游人稀少,是消夏的好去处。今年七月底山洪冲过兴隆的 “北京山谷”度假村,在附近河道露营的数十位自媒体网红险遭团灭。由于暴雨影响,国道修路塞车,回程改道经过青松岭。想起五十年前的那部电影,社会主义大道奔前方。现在已经成了旅游景点,镇上还有个 “钱广饭店”。

黄崖关长城位于天津市蓟州区北的崇山峻岭之中,建在海拔736米的山脊之上,全长42千米,有敌楼52座、峰火台14座。黄崖关是万里长城从东到西13关的第二关,京东军事险要之地,却比 “天下第一关”山海关的历史久远得多。黄崖关始建于北齐天保七年(556),相传唐朝安禄山曾在此驻扎其精锐部队雄武军,杜甫有诗曰:“禄山北筑雄武城,旧防败走归其营”。明代隆庆年间,蓟辽总兵戚继光镇守蓟州16年期间重修,左上图南门汉白玉匾额上的 “黄崖口关”据称是戚继光手书。戚继光还在黄崖关修建了长城关堡中独一无二的八卦城,由数十条死巷、活巷、丁头错位构成令人眼花缭乱的迷魂阵。夜游黄崖关长城,沉浸式感受别样雄关。

秦乐宫观赏功夫秀“武造巅峰”:双人太极、形意拳、功夫扇。拳脚生风破长空,兵器交锋闪寒光,功入化境,古意新辉。

儿时和成年曾先后在帝都同一区域居住过几年,相距不过几百米,完全出于巧合。依稀记得六十年代那一带有个大水坑,后来改建成了免费的社区公园。虽然没有什么名胜古迹,却也没有前来打卡的各地游客。都是附近居民溜早、休闲、纳凉、跳广场舞,也是我家孩子留下童年记忆的地方,他们竟也开始怀旧了。二十多年前常常光顾的一个小商品市场被改造成了有点土味儿的时尚街区,号称“老面肥、纯手工”的“云田包子铺”连锁店已成京城新晋网红。包子铺旁边很久以前是一家副食店,外婆常去那里买菜,营业员都称她为“老八十”,她老人家辞世已经五十多年了,如今“朝阳群众”的身影随处可见。

晚间游北海看夕照人不算多,炎炎烈日下日坛公园荷塘碧绿。夏日回归故里,最爱这“惟有绿荷红菡萏,卷舒开合任天真”的景色。某年秋天一口京腔的女儿来到瑞典,撅着小嘴说:“哟,都立秋了,还这么热”;又说:“我们北京有日坛公园月坛公园”,宛如昨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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