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见孙凤正陪母亲做晚饭,便也上前帮忙。
晚饭过后,齐赫廖新莲就催着齐啸带孙凤去孙家。他们想表达出大度和通情达理。
孙凤真不想回去,可她说不出口。如果有可能,没有人愿意让别人知道,自己无情无义,连父母都不想见。
二人刚到院门口,周蕙就从敞开的窗户看见了他们。她忙与孙赞下地到门口去迎。
巧的是,孙惕张蓉夫妇也在,他们也一起迎了出来。
“我的二闺女呀,你可想死妈了,你说你咋这么狠心呢?走了就不回来,你个没良心的,还不如我女婿。我女婿十天半个月的还给家里打个电话,你连个电话都想不起来打。这真是,亲闺女还不如女婿孝顺。”周蕙扑上来,抱住孙凤连哭带说带拍打,一副思女心切的哀怨样子。
眼泪说来就来,情绪饱满到极致。
孙赞的功力就差多了。他过来摸摸孙凤的头顶,还用力挤弄眼睛,却没挤出眼泪。
此时在孙凤的脑海中闪回的,是五年前第一次见到孙赞周蕙的时候。跟当时两人冷漠的样子一比,今天的父母应该是花大价钱雇来的。
孙赞接过齐啸手里的礼物,交给孙惕,嘴里客气着,“回自己家还带东西,花那个钱干什么?能回来看看我们,就比什么都高兴。快进屋。吃过饭了吗?”
齐啸忙说:“在家吃过了。”
张蓉孙梅来上了茶,摆了花生瓜子。孙梅还第一次恭敬地叫了一声二姐,让孙凤很不习惯。
“看看我家凤,读过书就是不一样,又漂亮又大方,这十里八乡,绝对是头一份。”周蕙坐在孙凤身边,拉着她的手,一边上下打量,一边感叹。
齐啸一脸笑意地看着孙凤,心里五味杂陈。
孙凤问孙惕,“哥,恭喜你得了五一劳动奖章,听说是省里的?”
孙惕看向齐啸,“是省里的。这还多亏齐叔让镇工会整理材料,又以镇工会名义上报到县里,县里又报到省里,没想到最终还真成了。”
齐啸说:“那也是大哥你自己有本事,在县里也有一号。听说全省才不到一百个人获奖,能被评上这得多不容易。”
周蕙说:“不管咋说,亲家那是帮了大忙,这我们心里都记着呢。凤啊,咱家还有一个大喜事,你公公又帮忙给你爸和孙梅转成了城镇户口,这都是大恩啊。凤,你看看,你算算,咱家得了人老齐家多少好?你一定得知道感恩,跟齐啸本本分分过日子,孝敬你公婆,给齐家生儿育女,就是替咱们老孙家报恩了。”
算来算去都是我的债!我自己的债谁帮我还?
李唐那幽怨的眼神,决然的背影。何琪自信张扬的笑容。谈笑风生的同学。想表白谁就表白谁的邓童。甜蜜恋爱期的展鸿。甚至,神出鬼没的徐玲,都比自己自在。他们一起蜂拥到孙凤眼前。
他们和眼前的家人一起,推搡着孙凤,压迫着她。
她突然情绪崩溃,泪水夺眶而出,失了心疯一样拍着桌子大叫:“你们一个个得了好处,凭什么要拿我的一辈子去报恩?你们自己怎么不去报恩?我又算什么,我的一辈子又值什么,你们谁管过我?谁把我当人看?”
一屋子的人都仿佛遭了雷击,个个张嘴结舌,包括齐啸。
一时静的针落可闻。
反天了!简直反天了!周蕙率先有了反应,一个响亮的大巴掌扇在孙凤的脸上,五个清晰的指印快速出现在她白皙的皮肤上,先是灰白,后渐渐变红。
“你个白眼狼,黑了心的小兔崽子,你吃枪药了?发生么疯?我今天非打死你不可。”周蕙五官歪斜,陷入了癫狂之中。
齐啸这才有了反应,一手护住孙凤的头,一手隔开周蕙,怒喝道:“住手!”
欺软怕硬刻在了周蕙的基因里,她快速冷静下来,急忙收了手。
但她武斗改文攻,拍着大腿哭诉道:“你有良心吗?你说没人管过你,亏心不亏心哟?先不说父母的养育之恩,就算我们都是该你的。我就问你,你哥呢?这才几年?你就忘了你哥是怎么带你去县城体检的了?”
孙凤从齐啸胳膊底下探出头来,披头散发,全然一副不管不顾的样子,血红的眼睛瞪着周蕙,连哭带喊:“不要再跟我提我哥,我哥是我哥,你们是你们,我哥做的事不代表你们也做了。当时我哥那么艰难地带我去县城,为什么?这才几年,你难道就忘了?是你和孙琳拿着棍子堵着我,把我打得浑身都是红道子,不让我出门去坐火车到县城体检,对不对?我哥不像你们那么恶毒,那么冷血。我误了火车,我哥心疼我,又没有别的办法,才连夜用自行车带我到镇上。我们兄妹命大,没在山里被狼吃了。你们还好意思说!如果不是齐啸看上了我,我在你们眼里就是一文不值,连江市一中你都不会让我去上。现在问我有没有良心,你们有吗?你们是我见过的最恶毒的父母!”
原来每个字都是有重量的,这么多字扔出去,轻松!痛快!孙凤整个人软瘫在齐啸怀里。
高位者竟然允许低位者把话说完了,因为周蕙半个字也答不上来。她气得脸如紫茄子一般。激愤再次上了头,她抖着手朝孙赞喊:“你是死的,啊,她这样忤逆不孝顺,你就干看着?”
孙赞也被孙凤问的哑口无言,不由得恼羞成怒,倏地站起来,就奔孙凤扑来。
孙惕忙跳过炕沿,拉住父亲。
齐啸肩膀一用力,将孙赞推出老远,噌地站了起来,一脚把炕桌踢下炕,大喝一声:“谁敢再动孙凤一下试试?”
孙赞吓得一哆嗦,迅速自我降维,乖乖回到食物链底层,不敢再动。
“你先带孙凤回去吧。”孙惕对齐啸说道。
以齐啸前几年的秉性,此刻不把老孙家房子点了他就不是个男人。可现在,他得先顾着孙凤。他下了炕,搂着孙凤往外走。
周蕙缓过神来,才知道害怕,忙追了出来。
“齐啸,我刚才气糊涂了,你大人不计小人过,别跟我大字不识的家庭妇女一般见识。凤,妈刚才不该打你,可我是你妈啊,闺女!”
周蕙还想再说,齐啸已经带着孙凤出了院门,走远了。
她手脚发软,后悔刚才又没控制住,暗想这回可是把齐啸给得罪透了。回身看见也追出来的孙赞,立刻怒道:“我一个当妈的跟闺女动手,谁也不能说什么。可你一个当爸的跟着掺和?象什么样子?人齐家这回可是得挑理了,这可咋整啊?”
孙赞从来不敢跟周蕙争辩,但此时再也压不住火,“我动手还不是你撺掇的?不是你让我打孙凤的?”
周蕙正憋屈得不行,这回全朝孙赞去了。她一蹦三尺高,从和孙赞第一次见面开始倒带,一直诉苦到此刻,滔滔不绝,刹不住闸。
孙赞也彻底恼恨起来,见缝插针地为自己辩白。
两人枪来剑往,吵得孙惕头快裂了,朝父母大喊:“行了,人已经丢完了,又开始窝里斗。赶紧想想怎么办?别忘了上次你们是怎么答应人家的?我就不明白了,为什么一到孙凤这儿,你们就这么不像个做父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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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凤是在齐啸怀里哭着睡着的。
齐啸只知道当年孙凤误了火车,却从来不知道为什么误了火车。他知道孙凤一开始并不接纳自己,也只是简单的认为是小女孩的羞涩和不谙情事,顶多是小女孩的挑剔和耍小性子,却从来不知道,在自己与孙凤这段关系里,孙凤有这么多的隐忍和无奈,这么大的委屈和不甘。
看着她脸上隐隐的巴掌印,想着今天晚上她的控诉,齐啸心疼得脸都变了形。此刻他完全明白了去年冬天那个夜晚,孙惕对他说的话。
一开始就用错了方式,一步错步步错。但现在,错误先放一边,重中之重是保护好孙凤,不让她再受到伤害。
第二天,齐啸就带着孙凤坐火车回了肥城,什么孙家啊,孙琳啊,孩子啊,都边儿去。
一路上,二人几乎没有交流,各想各的心事。
最后还是和家里撕破脸闹翻了,自己也算终于勇敢了一次。可面对齐啸,这份勇气会不会还在?一吐为快和破茧,需要的勇气值不是一个数量级的。
以前想的太简单,以为和她成了夫妻,生活在一起,就万事大吉。殊不知,平静之下暗流一直涌动。她从不和自己谈以前的事,这就不是个好征兆。
到家后,两人都有话要与对方说。
齐啸先开口,“凤,听你家人说,你是在河南长大的,跟我讲讲你小时候的事,行吗?”
孙凤哪里有心思跟他忆往昔,一口回绝,“我不想提以前的事。齐啸,我有话跟你说。”
齐啸的心绷了一下,“凤,你说。”
未完待续
南瓜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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