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灼灼韶华》中那条定人善恶的隐形红线

远远的雾 (2025-10-05 17:56:48) 评论 (0)

在电视剧《灼灼韶华》中,直到剧情接近尾声,我们才看清哪些人物是编导意图肯定的“好人”,哪些被定性为应受唾弃的“坏人”。决定人物立场的标准,不再是品格的善恶、行为的正邪或道德价值,而是一条隐形的政治红线: 看一个人是否“反日”或“亲日”。前者被肯定为好人,后者则被打上汉奸的烙印,成为坏人。这一意识形态标签成了评判人物的硬性标尺,也遮蔽并扭曲了人物的真实面貌。一个邪恶的人物,只要不亲日甚至反日,便能被纳入正面阵营;而稍有亲日倾向的人物,则注定坠入深渊。

这种政治化的划分在褚韶华抵达上海后尤为明显。在祁州与北京的情节中,人物的好坏尚主要取决于行为的善恶。然而到了上海,叙事逻辑发生根本转变:政治立场取代了道德判断,成为唯一的界定标准。

褚韶华在祁州时期被塑造成一个“哪吒式”的女英雄。她虽是未受教育的农村女孩,却拥有非凡的勇气与智慧。善良的丈夫与公公因传染病去世后,她身边几乎被恶意包围:婆婆默许小儿子强奸嫂子,娘家嫂子为偷钱给她下药,亲哥哥屈从贪婪与懦弱,土匪穷追不舍。她的人生被铺陈为一场与邪恶势力的生死搏斗。褚韶华以近乎神话的方式反抗命运:她杀死施暴者陈二顺,在马背上逃生,在水中洗净被强奸后的污垢,并亲手掩埋被陈二顺闷死的女儿。随后,她登上驶往上海的列车,这象征着她浴火重生的起点。

编导显然意图让她从小地方苦难中解脱,再造神话,使她走入更广阔的都市舞台,继续见鬼杀鬼,遇魔斩魔。此后剧情不断强化她的商业天赋:她头脑敏捷、创意不断,从纺织厂女工到百货公司营业员,再到闻氏药庄总管,步步高升,积累财富,一跃成为上海国药女王。从现实角度看,她完全是一位响当当的资本家了。然而剧作并未将她塑造成逐利的万恶资本家,而是赋予她一种红色的使命感:因为她在全面抗战尚未爆发时,便已确立了坚定的抗日立场。

在叙事逻辑中,褚韶华的政治正确洗净了一切可能的道德疑点。她拒绝向日本人交出“万灵丹”秘方,又在初到上海时带领女工罢工,为工人争取权益。她虽非共产党人,却以行动践行了共产党所倡导的工人运动。当她的初恋夏初组织工人运动,喊出“打倒剥削阶级”“工人阶级当家作主”时,剧作用强烈的呼应暗示褚韶华与“组织”的潜意识契合。她虽追求利润,却被赋予了“红色资本家”的光环。

这种政治化逻辑也决定了其他人物的命运。田大少原本是心狠手辣、诡计多端的药厂老板,却因拒绝与日本人合作而被洗白,摇身一变成为新会长,正面人物;而夏白虽精明勤奋,却因在东北业务受挫、同意与日本人合作,被定性为汉奸,从原本颇具人性光辉的角色跌入万恶深渊,毕竟他是烈士夏初的亲哥哥。编剧借此强化一个简单命题:凡与日本人合作者,结局必然可悲。更讽刺的是,夏白最终是被日本人打死的。虽然镜头并未显示开枪者的面目,却特意聚焦于杀手所穿的木屐,暗示出其日本人身份。

康二妞的转变更显荒谬。她在上海已变为贪财放荡的浪妇,先依附田二少,又靠上穆子儒,最后投入夏白怀抱,一切只为钱与物质。她最后甚至同意与夏白合谋骗取韶华的药方,彻底背叛了姐妹情。然而最终,她为阻止日本人夺取药方选择跳楼示警,此举瞬间从拜金女化身为浪子回头的爱国者。正是这反日姿态,洗白了她此前所有虚荣与欺骗,使她得以重新被韶华接纳为患难姐妹。

许多配角也被这种逻辑定性。夏白手下的二掌柜高谦益因拒绝与日本人合作而辞职,并在临别前向韶华揭示当年的秘方真相,从而获得一顶正义的反日光环。

值得注意的是,《灼灼韶华》并未过多描绘共产党活动,却在潜台词中不断暗示:共产党才是真正的抗日中坚。然而现实中,夏初被刺杀于4·12 事件,应该是发生在1927年,之后的1930年代仍是“白色恐怖”时期,共产党被困于江西苏区,正遭国民政府围剿,全国抗战尚未爆发。可剧中,褚韶华毅然将“万灵丹”药方交给地下党,象征她完成了从资本家到红色革命家的升华。

于是,这部充满血腥与暴力的电视剧,最终以极其单一的政治标签划定了人物命运。所有人物被分割为“反日”与“亲日”两类,善恶、忠奸、真伪皆以其对日立场定夺。原本可以展现的众生百态与人性挣扎,被意识形态的强光照得黑白分明。正因如此,剧情显得虚假、失真,失去了应有的人性温度与光芒。

2025.10.5 于美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