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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yflower98 名博

每天挣两毛四分钱

mayflower98 (2025-08-01 07:58:31) 评论 (28)
          入冬以来气温骤降,我的心情也跟着跌到谷底。还没下完的淅淅沥沥的秋雨,从屋檐下如泪水般 “ 滴嗒!滴答! ” 地掉在地上,没完没了的让人又心疼又无奈。

          在村前的马路边上,小山似的棉杆堆上残留的棉桃被风吹日晒着,同样的地方和同样的阳光,那些枯萎的棉桃总是在不同的时间里陆续开花,阳光下远远的望去白花花的一片。父亲舍不得放弃这些棉花,也就隔三差五的让我去摘。

          在这阴霾的萎靡不振的日子里,心如死灰的我带着小板凳和布袋,走在冷冷清清的乡村小路上。呼啸而过的北风卷起地上枯黄的野草和落叶,在空中打着旋儿地飞奔而去,随风飘去的还有我破碎的梦想。         

          我站在棉花堆前,小心翼翼地将手伸进枯干的棉枝里摘下棉花。尖硬的棉壳在我手背上划了无数道口子,血都渗出来了。一天下来也捡不了五斤棉花,妈妈说棉壳里抠出来的棉花卖相不好,但可以留着做棉絮用。

          虽然时间对我们来说是不值钱的,但凡地里长出来的农产品都舍不得放弃,那怕只是一丁点,也都是我们辛苦劳动挣回来的,当然还有阳光和雨露的滋润,以及大地慷慨的付出。

           冬天的田野里死寂沉沉的,路边背阴处的白霜终日不化,里边的野草没有枯萎,风吹过时缩头缩脑地趴在地上发抖。在漫长又温暖的夏季里,背阴处不起眼的野草却长得比任何植物更加郁郁葱葱,尽管野草没有树高,也没有花香,却绿了大地。

           突然不知从哪里飞来一只乌鸦,站在棉杆堆的顶端上悲声悲气地 “ 呱!呱! ” 地叫个不停。乌鸦嘶哑的叫声在百鸟中是最令人反感,它们的叫声总是使人联想到腐肉、污物和绿头苍绳。此刻在我听来乌鸦叫得是那么的凄凉、那么的孤独和那么的悲伤,叫得我心都碎了,叫得我泪水汪汪,实在是受不了便挥挥手将它赶走。

          一转身,就见一只土黄色的小兔子连蹦带跳地窜过来停在我面前。它抬起上身,两只前爪悬在胸前,一双乌黑的大眼睛静静地盯着我,鼻子急速地抽动着,那神态就好像我们从前见过面似的。

          从旷野上刮过来的阵阵寒风将小兔子的毛都吹翻起来,寒风要是再刮大点,它会不会被风带走呢?小兔子啊,你待在广寒宫里和嫦娥作伴多好,人间有什么好的东西值得你不远万里的下凡来呢?

          我弯下腰爱怜地伸手去摸小兔子的头,它却四腿着地的蹬起一股淡淡的土烟,闪电般地飞奔而去。

          我惆怅地望着寒风肆虐的寂静的田野,望着村前马路边上的一排粗大的柳树,裸露的树干直指低垂的厚厚的云层,尖而参差不齐的树捎看上去又细又长,名副其实的一个个小光棍儿在寒风中摇曳。独处空荡荡的天地之间的我,怀揣着空虚虚的心灵,只觉得透心凉。

           三个堆成小山一样高的棉杆堆,上面残留着棉花基本上被我清理干净了。刚歇上两天,村干部通知每家出一个劳力去色湖边修筑堤坝。

          我的家乡在很久很久以前是长江边的沼泽地,村西是河,紧挨着村东北边不远处是色湖,东南边是长江,可以说是四面被水环绕。家乡人想要多打粮必须治水,而治水的第一步就是修筑圩堤。在那个年代想要完成这样的工程,只有靠农民的肩挑手提。因此每年冬季的枯水季节,农闲之时,我们的村里的人要去色湖或者江边修筑堤坝。

          大冷天的村里人谁也不愿意去色湖边被寒风吹着,村干部就按各家各户承包的土地面积派工上堤。那些老弱病残的家庭,不能出工就出钱,没钱的家庭当然就得出力。

          心情忧闷的我想要换一个环境,希望在空旷的荒滩野地里走出失恋的伤痛,就跟着村里的青壮年们上堤,虽然比不上木兰从军但一样的辛苦。

           我的肩上扛着扁担,一头是被褥一头是两只土筐,筐里面装着换洗衣服和日用品。随着村民一起翻过百里长堤,穿过色湖农场一眼望不到尽头的空荡荡的田野,在坑坑洼洼的机耕路上,越往前走人烟越稀少。

         冬天的田野永远都是光秃秃的灰蒙蒙的,冷冷的阳光明晃晃地却感觉不到一丝丝的温暖,盯着苍白的太阳看半天,头不晕眼也不花。天地之间的万物都怀着希望,因为冬天来了,春天不久就会来临。

          看不到的未来很可怕,更可怕的是未来一眼就看到头了。我望着眼前没有色彩的田野,没有人烟的荒郊,没有温暖的阳光,还有自己没有希望的人生,叹息着属于我的春天何时才能到来呀?看清了未来的我巴不得离开村里,去沙漠里都行。和阿星的亲事完蛋了,拿村里幸灾乐祸的人话来说我是遭报应了,甩了吴铭终被别人甩了。在我躲在被窝里哭的时候,不知道有多少人在半夜里笑醒了。怪谁呢?

          村里已经派人提前在色湖堤坝附近的排水渠向南的斜坡上搭好了窝棚,它长约二十米左右,宽约四米,高约二米,外观看上去身不正地摇摇欲坠。一盏马灯吊在窝棚正中手腕粗且布满疤痕的木柱上,窝棚里四面来风,潮湿的泥巴地上铺着一层稻草,只在靠南壁留着两尺宽的过道,各人的被褥摊开一半紧挨着铺在稻草上,东西两边稻草编的墙壁位子最好,因为整面墙都是属于自己的,可将零碎的小物件塞在壁缝里,可惜早就被有心人占住了。每个窝棚住了大概二十人,要弯着腰走进去,不然的话头会撞到乱七八糟地掛在棚顶上的东西。

           我将自己的被褥往稻草地上一撂,这个地方就是我的了。除了日用品,我没有像其他人妇女那样带针线活,因为心里烦也就没有带任何书籍,真不知道往后的日子怎么过。

           窝棚是修堤坝的农工吃饭和睡觉的地方,男女分开在不同的窝棚里。周围没有遮风挡雨的树木,夜晚的窝棚外漆黑一团,寂静得使人以为这里是被世界遗忘的角落。

           晚上不得不出去方便,我壮着胆子走出窝棚。但见头顶上深邃的夜空闪烁着密密麻麻的寒星,望上去又高又远,钻心的寒气似乎来自比这些星星更为遥远的太空。大地黑咕隆咚的什么也看不到,我心里害怕撞上孤魂野鬼,顾不上羞耻摸黑往斜坡下深一脚浅一脚地走一小段路,蹲下来就行人道。

           我将自己带的棉被一半垫着一半盖着,紧紧地裏在被窝里,扑面而来的是淡淡的稻草气味,身上仅有的暖气被地仙吸走,好在大家都挤住在一起抱团取暖。每天早上起来我总觉得腰酸腿痛,精神萎靡。

          窝棚只有一个进出口,用草编的帘子遮住。窝棚前挖了一个坑,埋锅做饭。大家将带来的白米凑在一起由体弱的中年妇女做饭,水要从排水渠的另一边提上来,菜也是家里带来的装在罐头瓶里的咸菜。

          天刚蒙蒙亮,笼罩在田野上的浓雾还没散开,我们就得起床吃早饭。中午饭被人送到坝上,所谓中饭还是和早饭一样,一人一大瓢,没有茶水供应,但晚饭后有开水喝和热水洗漱。天黑之前收工,两头能见寒星闪烁,早晚来去的路上要消耗近半小时左右,寒风像刀子似的在祼露的皮肤上划过,到了工地只想躺平,坐下也行。

           我挑着空担子随着众人去工地,就是在原有的堤坝上加宽加高,泥土取自附近的荒地,一锹挖下去黑黢黢的污泥是又黏又臭。持锹挖泥的人顺手一丢,一大坨黑泥就稳稳当当地进了筐里。每次我几乎是用祈求的眼神望着手拿铁锹的人,期待着下一坨黑泥能丢到另一个筐里,然而 “ 咚!” 地一下两大坨黑泥紧紧地叠在一起。四大坨泥巴虽然不及一担半桶水,但从早到晚挑着沉重的担子,顺着斜坡踉踉跄跄地爬到坝面,把我累得龇牙咧嘴的直喘气。倒掉泥土,下坡,上坡,天天就这样上下来回的奔波,一趟下来就浑身发热,三趟下来就汗流夹背了,只能凭着天生的硬骨头撑下去。

          男劳力每天挣十分工,大概四毛钱。妇女一天可以挣得八分工,四乘八共三毛二分钱。我年纪小,一天到晚只有六个工分,值两毛四分。如果不出公差,到年终挣不上足够的工分还要倒扣。

          工分低,收入少,那么吃到肚子里的油水当然也就少得可怜。为了使营养不良的身体长久地撑下去,实际上我真的是没力气干这种繁重的活了,便跟着一些懒人学撞钟。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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忍气吞声地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