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医生带我去二楼查房,我跟在他身后。在楼梯的拐角处,大医生转身对着我,一脸严肃地说:“你给我管住你的表情,不要说话,按照我的指示行动,听懂了吗?”
我不懂他的意思,睁眼傻傻地看着他。
“你这种惊讶的傻样子都不能有,要很随和,自然,否则你会加重病人的病情。”
“啊?怎么会?什么病呀?” 我好奇地问大医生。他理都不理我,径直向二楼的第二间女病房走进去。
进了病房,大医生突然以我从来没有听到过的温和语气对门口1号床位的老太太说:“大娘,烧退了吗?今天再输一点液,下午不再发烧的话,就早点出院。现在病床非常紧张,好些门诊病人都进不来。”
那大娘和她身边的闺女连忙点头称是。哀牢山里的小医院,没有围墙,没有探视制度,家属随时可以进进出出。一般来讲,家属一早就来病房送吃的,并等医生来查房,听听医生的医嘱。
大医生对第二个病人也说起病床紧张,要安排她出院的事。我当时觉得很奇怪,没有听说床位紧张呀?我前一天还收拾了三楼的病房,那儿好些床位都空着呢。我真想提醒大医生一下,忽然想起他让我闭嘴的事,只得过一会再告诉他。
正当大医生和蔼地与一位病人家属说话时,我们背后那张病床边的男孩叫起来了:“医生,医生,我妈又抽起来了!”
我一回头就看见一位中年妇女双眼紧闭,上下牙齿不停地来回磨,两只手呈鸡爪样紧绷着,全身抖动。那个陈旧的铁架子床被震得格格响。
我一步跨到病床边,想把那被子拉起来,因为病人抽搐时脚把被子踢翻到地上了。我一抬头就看见大医生对我瞪着眼。我立马想起我应该面无表情,自然,随和,什么都不要做。于是我就呆呆地站着,不动声色。
大医生慢悠悠地伸手摸那妇人紧绷着的鸡爪样的手,在手腕处号脉。号着号着,病人双手的紧张度下来一点了,不呈鸡爪样,垂下了手指。大医生又号了另一个手的脉,嘴里温和地说:“脉象很好,气血没有大问题。” 医生又扒开妇人的衣服听听心脏呼吸,嘴里不停地说:“心跳正常,呼吸急了一点,请慢慢地呼,慢慢地吸,很好,再来一下,嗯,经常这么练,呼吸就通畅了。”
大医生转身对我说:“这个病人今天給她输液时多加点葡萄糖,还要加 Vitamin C(大医生用英语说),让她安心住几天,这些有很效的药物补进去,她就好了。”
我们一回到办公室,我就急不可待地问大医生那妇人是什么病呀?
“癔病, 歇斯底里症,神经症,心理疾病。这种病人的治疗依靠心理暗示。如果病人周围的人很紧张,她的病情就加重,如果我们给她安慰,她很快就好转。你等一会过去看一下,输液后她病情就会好转。这妇人没什么文化,以为输了灵丹妙药。你要知道心理学家佛洛依德就是靠治疗这种疾病而成名的。以后有机会,你可以去学学。哀牢山里这种病人很多,它不是病毒或细菌的传染,是人们行为的模仿。”
我似懂非懂地知道了这些基本知识。
十几年后,我学习心理学时,我知道了什么是“歇斯底里症”(Hysteria)。歇斯底里又称癔症,是一种无法控制的情绪过度反应(ungovernable emotional excess)。 欧洲的心理学家们曾对歇斯底里症进行过大量的研究和诊治。
歇斯底里症的症状各异,情感爆发型的病人表现为在精神因素作用下突然失常、哭叫、打人、毁物等,发作时有轻度的意识障碍,发作后部分遗忘;还有的人表现为梦游或在意识朦胧下突然出走,而清醒后对发生过的事毫无记忆;有些病人表现为自我的人格分离状态,对周围环境具有“非真实感”;还有假性痴呆型病人。在某些宗教的背景下,歇斯底里症会出现“附身”。
歇斯底里症已经是一个历史性术语,在今天的医学和心理学中已不再使用,归类于转换障碍和分离障碍等。不过,以我的拙见,各种分类把问题搞复杂了,歇斯底里是对这类病人的最恰当的描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