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老陵寝成古丘——入埃及记(三)



(卢克索西岸的农田,父与子在收割中)

法老陵寝成古丘——入埃及记(三)

红海的水喝得差不多的时候,不远处,尼罗河水正等着我们。每次在全包酒店,当大盘变小盘,我知道,该离开了。第一次去古巴,儿子的盘中小山,几天后,没有愚公,也渐渐变成为盘中央的一枚葡萄。梅梅也差不多这样,早餐时,就一块西瓜,还分我一半。

巴士到达卢克索,一下从赫尔格达的人造泡泡挤入真实的埃及。公路沿途,破败的房屋,墙面的灰泥剥落成片,露出斑驳的砖色。塑料袋和碎纸散落在墙角,偶尔被风掀起,四处散落。到处是裸露的地面,街道也没有铺路,只铺上沙。这一切,并不妨碍黝黑的当地人脸上带着平和的表情,孩子们在尘土飞扬中打闹玩耍——恍惚间,我的童年印记渐渐苏醒。

卢克索古称底比斯,四千多年前,古埃及的首都,我对梅梅说,那时,没现在的开罗、亚历山大城啥事。读史,有一个疑问:底比斯本是古希腊波奥蒂亚州的城市,因俄狄浦斯王而闻名。不知希腊人为何要给埃及的这座都城起同样的名字,可能是思乡之情,如同加拿大也有伦敦。实际上古埃及人称其为瓦赛特,“百门之都”的说法来自荷马。

埃及历史可证实有五千年,头三千多年法老时代,中心孟斐斯。后移到底比斯,即卢克索。接下来一千年,希腊罗马化时代,中心在亚历山大城。最后一千年,七世纪开创阿拉伯时代,开罗成为首都。中心的转移,大多与外族入侵有关。世代交替,纯粹的古埃及血统很难再找到了。现在的埃及人,与古埃及没啥关系,犹如现在希腊与古希腊。中文世界知道卢克索的不多,盖因金字塔太有名,几乎所有世界历史课本封面都有。但卢克索的知名度在西方,并不亚于意大利的庞培,希腊的奥林匹亚或中国的西安。

走出卢克索巴士站,无数出租拉客。尽管对他们的手段早有耳闻,但还是防不胜防。梅梅心慈耳软,每次被坑,都一笑置之说:就当慈善了,算下来,不就几块钱,哪来这么多踩雷避雷。这不,本来说好去西岸我们订的酒店,司机半道变卦,说要过桥,过桥费加两倍,我只好临时改去乘渡船。你看看,我总是有应急backup,我得意洋洋指着轮渡口说。来到临河大道上,很多人无所事事站着,冲我们喊“倪奥”。望着这条大河,这就是尼罗河,我们这个星球最长的河。河水缓缓流淌,卢克索神庙在不远处。说来好笑,本来应该坐公共轮渡,虽然我知道我们的船票是十五埃磅,本地人三埃磅。不料被私家船截胡。上了贼船,我冲梅梅讪笑。算下来,差不多二百五埃磅,好有意思的数字。

一夜酣睡。次日清晨,在尼罗河嘹亮的阳光中醒来。

酒店是一所民居,又一个“谁谁谁不得入内”的隔离泡泡,一方精心营造出的世外桃源。一尘不染,干净得令人咋舌。我很少写酒店Review,但我忍不住在Booking上写了一段:It has been an outstanding experience I ever have had. Mohamoud, the owner and his team was amazing. He was there ready to help whenever we needed him. He flawlessly arranged our trips to Kings Valley, booked our cruise. The home made breakfast was delicious and tranquilly served in the beautiful terrace. One thing was very impressive, my wife talked to them the mirror was too small, they installed a full size one right away. Highly recommend, we felt home!

在酒店的terrace早餐,丰盛不亚于赫尔格达的全包酒店。四周农田,宁静祥和,远处一对父子收割庄稼,梵高那幅画样。Exotic,儿子看到我发给他的照片回复说。我们边吃边与房东莫哈默德闲聊。他总是一本正经开玩笑,英式幽默,我对他说,他笑笑,不置可否。他见梅梅抽烟,虽然嘴上说抽烟不好,却拿来阿拉伯水烟Shisha让我们试试。我戒烟差不多二十多年,禁不住诱惑,破戒了。

我们包的车,早已在门口等候。十二座的丰田商务,有点奢靡了。司机Saleh,高大威猛,却满脸淳朴。帝王谷如期而至,荒凉得令人手足无措。虽然淡季,也游人如织。帝王谷的法老们早已无法安睡。他们没料到,本来应该安静长眠之处,却每天成千上万人进进出出。

四十多度的高温,四周没有一丝荫凉。炽热的空气中,充满了对永生与不朽的渴求。

埃及人从大约六千年起,开始造金字塔,作为祭神的场所。但一千年后,在底比斯的第十八王朝,法老们不再修金字塔。盗墓者太容易得手,犹如幼儿手中拿着稀世珍宝。他们想出的新法子:将墓穴与神庙分开。西岸这些岩山的峰顶在外形上与金字塔酷似,法老们共同拥有了这块“山是一座塔,塔是一座山”的风水宝地。他们在岩山的山麓开凿石窟坟墓,这就是Valley of the Kings,帝王谷。

墓地甬道墙壁上,美丽的象形文字不停唤起我的Deja Vu,每每觉得要懂时,意义立即远离。如同圣奥古斯汀说的时间的概念。梅梅在无数鸟形蛇状中,居然找到一个像汉字的“大”,还有像十字架的“十”。在法老面前,仓颉、耶稣简直就是毛孩子,我说。

欧洲人在埃及做了两件不可逆转的事。第一: 公元前四十七年,恺撒攻占埃及,将亚历山大城图书馆的六十万卷图书付之一炬,包括那部有名的“埃及史”,堪比东方秦帝国的坑灰未冷,但同时秦始皇却以书同文抵消了其焚书的历史罪恶。我们稍作训练就可以读汉语古籍,甚者如我的朋友杰克,以每天写这些古代文字为乐。第二:公元三九〇年,罗马帝国禁异教,驱散了唯一能读古代文字的埃及祭司阶层。致使所有埃及古籍古碑成为无人能解读的密符。

在帝王谷,我们结识了一奇女子,从广州来,独自旅行。从两伊,约旦南下到了埃及,然后准备去东非。她对梅梅说她的名字也有梅,俩人相见恨晚。反正我们的包车也空着,不如正好一起。

距帝王谷一步之遥,就是哈布城。后来我们一致认为,哈布城才是卢克索之行的高光。比起帝王谷门票,这里真是良心价,关键人也不多,旅行团不到这儿,超值!新结识的梅姐姐夸赞道。

穿过叙利亚门,估计没有不作一次千年之叹的:天啦!OMG!四千多年前,人类文明曾如此宏伟阔大。原以为古希腊那些柱子已经大得令人口瞪目呆,可与哈布城的恢宏庞然大物的柱子一比,古希腊充其量是小鹿斑比的细腿。

密密麻麻的彩绘浮雕。在希腊意大利,我们是看不到古迹的颜色的,复原出来,丑陋不堪。哈布城的浮雕,色泽鲜艳依旧如昨。耳朵扑捉到一句旁边的讲解,说颜色几千年不掉不褪的原因,是这些颜色被石头吸收了——有道理,我家的大理石台面,葡萄酒洒在上面,怎么也擦不掉——这也是Alabaster石头最厉害的本事,难怪沿途很多卖Alabaster雕塑的店铺,包车司机也一直不停推荐,卢克索最有名的本地特产。中文好像翻译成雪花石或其他啥名字。

守门人用结结巴巴的英语给我说:Good look,Hands,Penis,Cut。说着带我去看左侧的浮雕。我想,无非颂扬拉美西斯三世的文治武功。但顺守门人的手指向,却赫然在目一堆手,似乎由男人在计数;另外一堆器官,却是堆成小山般的鸡鸡,由女人在计数,倒也顺理成章。这是一种被叫作“勇气之金”,Gold of Valor的习俗。砍下敌方战士的手作为战利品。这种仪式似乎已成为古埃及军队的标准做法。士兵们从战斗中归来,将被击败敌人的右手献给法老或将领。死去的敌人再也无法在冥界里动手啦。至于为何后来变成砍鸡鸡呢?想了想,哈哈,果然有道理。

守门人的热情不是免费的,从他这儿,我学会了继哈比比的第二个阿拉伯词,Baksheesh,不可谢谢。光谢谢哪够,得打赏,tips,小费。会几句中文的当地人,甚至会说:Xiaofei。

门农巨像也是必到打卡处。两尊二十一米高巨像,分别用单独一块完整石英岩雕成,重达七百二十吨。风化很严重,都面目全非了。五千年对于他们而言,只是瞬间。破残身躯并排坐着,而坐姿还保持着端庄。四周空空荡荡荒野,只有他俩,俯瞰脚下这个星球上曾最豪华都城——底比斯。

梅梅问我为啥这些石像都残破不全。文物,修复了就不是文物了,我说。当然有修补的,不然就全坍塌了,我接着说,比如我们在希腊看到的柱子,哈德良图书馆修复的柱子。就算尝试复原,特别颜色复原,都没法看,丑死了。纳什维尔的帕特农神庙,雅典娜给整成土味南方大妈。不知是现代人对颜色失去了古人的审美,还是使用颜料不同。我们在柏柏尔人村庄参观,得知他们使用的颜料都是天然的,蓝色Indigo,红色罂粟花,黄色是啥不记得了。而卢克索帝王谷那些壁画,颜色更是历经四五千年,历久弥新,满目生辉。

晚餐的中餐馆有个诗意的名字:两个故事。问老板娘为啥叫两个故事,她叹了口气,谁没两个几个故事呢。原来又是一位奇女子,世界各地旅居游历。边打工,或边做生意,现在这个餐馆刚开了一个多月,准备安稳一段时间。下面去哪儿,她说她自己也不知道,到时候再说。语气中不止两个故事,我们便不再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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