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冷战结束后的二十年里,全球主义压倒了民族主义。与此同时,日益复杂的制度、金融和技术系统和网络的兴起掩盖了个人在政治中的作用。但在2010年代初,一场深刻的转变开始了。通过学习利用本世纪的工具,一群魅力非凡的人物复兴了之前的那个时代:强大的领导者、伟大的国家、自豪的文明。这种转变始于俄罗斯 - 普京在担任了四年总理后,2012年重返总统这一最高职位(下图 Youtube)。从此他致力于巩固自己的权威,碾压反对派,重建“俄罗斯世界”,恢复俄罗斯的大国地位,并抵制美国及其盟友的世界主导地位。
在未来几年,这些领导人所建立的秩序将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川普的第二任期。毕竟,正是美国领导的国际秩序鼓励了冷战后超国家结构的发展。随着川普的执政,安卡拉、北京、莫斯科、新德里和华盛顿(以及许多其他首都)的传统智慧将认定,国际政治中不存在大家均接受的单一制度,也没有一套普遍商定统一的规则。在这种地缘政治环境中,本已脆弱的“西方”观念将进一步弱化,欧洲的地位也将进一步降低。在后冷战时代,欧洲国家已经习惯于美国在欧洲发挥领导作用,并在欧洲以外建立基于规则的秩序。华盛顿决定将支撑这一已经崩溃多年的秩序留给欧盟这个既无军队,又无有组织硬实力的松散国家联盟,欧盟国家正经历着一段领导层极度薄弱的时期。川普政府有可能在修订后的国际秩序中取得成功。川普及其团队应该将冲突管理视为美国伟大的先决条件,而不是障碍。
川普主义的真正根源
两次世界大战期间的20世纪30年代,最初的“美国优先”运动在军队规模不大且尚无超级大国地位的美国蓬勃发展起来。美国优先党人希望保持这种小军队和不出头的低姿态以避免与当时的欧洲列强发生冲突(下图 Old Row)。21世纪20年代的川普,则珍视美国的超级大国地位。他肯定会增加军费开来保持美国拥有的世界最强军队,并以言行证明他不会回避冲突 - 实际上他已威胁要夺取或以其他方式获得格陵兰岛和巴拿马运河。川普希望减少华盛顿对国际机构的承诺,缩小美国联盟的范围,但对美国退出全球舞台几乎不感兴趣。因此,川普外交政策更应该是源于20世纪50年代的右翼反共运动,该运动将西方与敌人对立起来,利用宗教主题,并怀疑美国自由主义过于软弱、过于后国家主义和过于世俗,无法保护国家。
修正主义
川普对普世国际主义的厌恶使他与普京、习、莫迪和埃尔多安为伍(下图 FOREIGN AFFAIRS)。这五位领导人都认识到外交政策的局限性,都在敦促改变,同时在某些自我设定的参数范围内运作。普京没有想要将中东俄罗斯化;莫迪也没有试图要在国外打造另一个印度;埃尔多安并没有推动伊朗或阿拉伯世界变得更加土耳其化。川普同样对美国化作为外交政策议程不感兴趣。他的美国例外论将美国与非美国的外部世界区分开来。对习来说,历史和中国的硬实力,才是台湾地位的真正仲裁者。尽管印度没有像台湾那样处于全球热点,但它与中国大陆和巴基斯坦一直存在边界问题。自1947年印度独立以来,这些边界争端一直没有得到解决。埃尔多安的修正主义更具字面意义。土耳其助阿塞拜疆盟友将亚美尼亚人驱逐出有争议的纳戈尔诺-卡拉巴赫领土。土耳其加入北约联盟,意味着对民主和边界完整的正式承诺。土耳其在叙利亚的军事存在,在南高加索和中东的军事政治项目并非为了重建奥斯曼帝国,而是在证明土耳其的伟大,表明土耳其可以成为埃尔多安设立的目标。
这些国家的外交政策强调历史和独特性,即有魅力的领导人必须英勇地维护俄罗斯、中国、印度或土耳其的利益。这些国家之间的互动是流动的、交易性的和个性驱动的,因而这不利于它们形成稳定的轴。这里没有非黑即白的东西,没有一成不变的东西,也没有不可谈判的东西。这种环境非常适合川普。他不受宗教和文化定义的过度约束。他经常将个人置于政府之上,将个人关系置于正式联盟之上。尽管德国是美国的北约盟友,俄罗斯是长期对手,但川普1.0任期内与德国总理安默克尔发生冲突,却尊重普京。川普与之斗争最多的国家是那些位于西方的国家。如果亨廷顿还活着的话,他会觉得很困惑。
战争愿景
在川普的第一个任期内,国际形势相当平静。没有发生重大战争。俄罗斯似乎被乌克兰问题给困住了。中东则在一定程度上得益于川普政府的《亚伯拉罕协议》(Abraham Accords)而进入一个相对稳定的时期,《亚伯拉罕协议》包含一系列旨在加强地区秩序的协议(下图 RS)。中国大陆对台湾的威慑似乎管用,因而从未出现其入侵台湾的可能。而川普的表现像一位传统的共和党总统 - 他增加了美国对欧洲的防务承诺,欢迎两个新国家加入北约;他没有与俄罗斯达成任何协议;他谈论中国大陆时义正言辞;他还在中东为美国谋求优势。
与此同时,中国大陆和印度对俄罗斯的战争持保留态度,但与巴西、菲律宾和许多其他地区国家一道,决定在普京竭力摧毁乌克兰的同时,保持与俄罗斯的关系。乌克兰的主权对这些“中立”国家来说并不重要,这些国家更看重的是普京领导下的稳定俄罗斯的价值以及持续的能源和武器交易的价值。这些国家可能低估了接受俄罗斯修正主义的风险,因为它可能导致更广泛的战争。乌克兰分裂或战败的景象让乌克兰的邻国不寒而栗。爱沙尼亚、拉脱维亚、立陶宛和波兰是北约成员国,对北约第5条关于共同防御的承诺感到欣慰。然而,第5条是由美国担保的,而美国距这些国家很远。如果波兰和波罗的海三国认为乌克兰战败,将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危及他们自己的主权,他们可能会选择直接加入乌克兰的抗俄战斗。而俄罗斯则会向这些国家开战,由此出现北约国家,包括美国,应否需要根据第5条而出兵与核大国俄罗斯在欧洲兵戎相见的局面。可美国绝对不愿意这时候与俄罗斯真刀真枪的干,因为莫斯科并非美国的首要对手。结果可能是华盛顿、西欧国家与莫斯科达成协议 - 按照俄罗斯的条件结束战争。这时乌克兰的邻国,会要支持乌克兰继续抵抗俄罗斯,因为这些国家一方面担心俄罗斯对这些国家的侵略,另一方面又担心遭到盟友的抛弃。法国、德国和英国也基于各自国家的利益而加入战争,即使美国在全欧洲战争中袖手旁观。
如果乌克兰战争以这种方式扩大,其结果将极大地影响川普和普京的声誉。正如普京不能输给乌克兰一样,川普也不能“失去”欧洲。当事国升级的心理动机将是强烈的,美国介入俄乌战争的机会也会增大,因为需要兑现承诺。否则,就没有多少国家会跟美国玩儿了。这种动态演变也会在世界其他地方出现:北京和新德里之间,或者俄罗斯与土耳其之间也可能发生敌对行动。
和平愿景
前面讨论了川普2.0任期不断恶化的国际局势下,可能出现的最坏情况。美国与北京和莫斯科的成熟关系、华盛顿灵活的外交方式以及一点点战略运气的结合,不一定能给俄乌战争带来重大突破,不会让战争的结束,但完全有可能降低战争强度。美、中、俄关系的稳定可能解决不了台湾困境,但却能成为防止印太战争的护栏。同理,稳定的美、中、俄关系不会提供以色列-巴勒斯坦冲突的解决方案,但有助于美国与伊朗的某种形式的缓和,以及叙利亚可行政府的出现。川普可能不是一个合格的和平缔造者,但他可以帮助迎来一个战争较少的世界(下图 THE CONVERSATION)。
如果川普和他的团队能够实践这一点,并运用灵活的外交 - 对持续紧张局势和滚动冲突的巧妙管理 - 可能会带来巨大的回报。川普是自伍德罗·威尔逊本人以来威尔逊主义程度最低的总统。他不喜欢联合国或欧洲安全与合作组织等国际合作的总体结构。相反,他和他的顾问,尤其是那些来自科技界的人,可能会以初创公司的心态进入全球舞台,一家刚刚成立、可能很快就会解散的公司,但能够对当前的情况做出快速和创造性的反应。乌克兰停战将是对川普2.0政府的一个的考验。川普政府不应追求仓促的和平,而应继续专注于保护乌克兰主权。对此,普京可能永远不会接受。
允许俄罗斯限制乌克兰的主权表面上可能会给乌克兰带来稳定,但也可能引发乌克兰人的大规模反弹,导致更血腥的战争。华盛顿应该帮助乌克兰确定与俄罗斯的交战规则,通过这些规则,逐渐减少双方的敌视,乃至停火停战。然后,美国将能够像在整个冷战期间与苏联那样,承认与俄罗斯在乌克兰问题上存在分歧的同时,在核不扩散、军备控制、气候变化、流行病、反恐、北极和太空探索等问题上寻求合作(下图 GZERO)。将俄乌冲突与美俄可合作的领域分别对待,这符合美国的核心利益,也是川普所珍视的:防止美国和俄罗斯之间的核冲突。
在准备和敏捷方面,美国有两大资产。首先是它的联盟网络,这大大放大了华盛顿的影响力和回旋余地。第二是美国的经济治国实践,它扩大了美国进入市场和关键资源的机会,吸引了外部投资,并保持了美国金融体系作为全球经济中心节点的地位。保护主义和强制性经济政策有其地位,但它们应该服从于对美国繁荣的更广泛、更乐观的愿景,以及对长期盟友和伙伴的特权。二战后我们习以为常的世界秩序不再适用:国际体系不仅是单极、双极或多极的。在一个没有稳定结构的世界里,川普政府仍然可以利用美国的力量、联盟和经济治国方略来缓解紧张局势,尽量减少冲突,并为大小国家之间的合作提供基线。这可能有助于川普在2.0任期结束时比开始时更好地离开美国,为美国留下他的政治遗产。
* 本文作者金马格(Michael Kimmage)现为威尔逊中心凯南研究所(Kennan Institute of Wilson Center)所长,著有《抛弃西方:美国外交政策中的一种理念的历史》(The Abandonment of the West: The History of an Idea in American Foreign Policy)一书。
参考资料
Kimmage, M. (2025). The World Trump wants. FOREIGN AFFAIRS. 链接 https://www.foreignaffairs.com/united-states/world-trump-wants-michael-kimmag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