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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莉丝汀生病的消息本不想让人知道。伊万取消会议、课程,渐渐地同事和学生都知道了。虽然这些人跟克莉丝汀不熟,仅在系里的聚会上瞥过两眼,他们都很同情盛年遭此巨变的克莉丝汀。手术成功的消息也不胫而走。伊万过两天再去看克莉丝汀,床头柜上多了一大束花,按克莉丝汀的描述,是伊万那些拥有脸蛋和红唇的学生们送的。“纯洁又甜蜜。我脑子里响起了献花给伯爵夫人时,村里姑娘们的合唱。”有学生还在网上设置了募捐。又有克莉丝汀的一位她不再联系的网友,不知怎么发现她病了,在社交网站留言祝福。克莉丝汀曾经工作过的杂志社不知是谁得到了消息,也发来慰问的电子邮件。一时间全世界都知道了克莉丝汀的病情,都在慰问她。
克莉丝汀转入普通病房的头天晚上,婷婷守在病床边。夜深人静,克莉丝汀忽然问起了婷婷姓名的拼法、出生日期、联系方式等。婷婷问要这些做什么,她在手机上敲字,说要确认受益人。
“什么受益人?”
“人寿保险的。”
“什么人寿保险?”
“想给我的小母鹿一份礼物,思前想后,只有这个是我真正能给的。”
克莉丝汀说她有两份各二十五万的人寿保险,进手术室之前她把受益人改成了婷婷。
“当时听了伊万这个废物的话,只买了总共五十万。早知今日,应该买一百万,两百万!这条命卖得太贱了!”
半睡半醒的婷婷这才意识到克莉丝汀要把大笔保险金划在她名下。
“为什么给我这五十万?”
“为了补偿你。”
“你不欠我什么。”
“你现在这样想,”克莉丝汀叹道,“我死后则未必。”
婷婷眨了几下眼,祛除正在加重的疲劳感。她说:
“这五十万本来归伊万,你给我了,他怎么办?”
“他一个男人,工作又体面,饿不死。我死了,每年又省去他几万块衣服首饰的开销。而且,即使给他了,他还不是会扑向第一个听他倾诉的女人?我死了才赔的钱,为什么不能给我的小母鹿,而给那个女人?”
婷婷沉默了。“你何必推辞。”克莉丝汀又说,“我明天死了,你未定拿得到这钱呢。他们会说五十万付给一个只干过几个月的保姆太离谱了。肯定是你在我最脆弱的时候欺骗了我、胁迫了我,或者脑瘤搅乱了我的心智,我把天经地义归丈夫的保险金给了外人。”
“这么说,你改换受益人,并没有告诉伊万?”
“告诉他?要得到他的保证吗?我死了还能跟他争,说他不守诺言?”
“克莉丝汀,我没心思考虑保险金,我想伊万也一样。再说这是多年以后的事吧,至少我希望如此。你把这个给我,我很感激,但你好好养病吧,别多想了。”
克莉丝汀没有罢休。后来告诉婷婷,为了防止伊万闹事,她把二十五万给婷婷,另二十五万留给伊万。
“这二十五万你一定要拿着。你保证!”
“知道了,一切听你的。”
回想这晚的事,婷婷清晰地记得,得知克莉丝汀立自己为受益人时,尽管她疲惫、昏沉,一股喜悦还是不可阻止地涌进大脑。婷婷诧异,她天性不爱财,二十五万(或者五十万)的保险金也不是中了大彩票,够花一辈子,怎么有这种反应;仿佛她和克莉丝汀的感情有个确定的价值,仿佛这几个月她耐心陪着克莉丝汀,是为了在情人去世后获取这些赔偿。婷婷丧气,像有人无故羞辱了自己。所幸克莉丝汀在世的时候,她没有工夫多想这些。
天亮了婷婷去公寓打了个盹,再回医院陪克莉丝汀。这天有几位访客。一位六七十岁、欧洲口音的矮胖女士,克莉丝汀介绍是伊万的母亲。她们婆媳的过节,婷婷也有耳闻。两人不多说话,还算友好。婆婆似乎对婷婷很感兴趣,上下打量。婆婆走后,又来了两位女士,一老一少,坐在房门口,手里都端着饮料。婷婷打发了伊万雇请的护工,自己收拾病床左近,拿大塑料袋盛垃圾。那两个女人招呼婷婷过去,通过吸管将饮料喝净,将空杯扔进婷婷手里的塑料袋。婷婷不觉得这个插曲有什么侮辱自己的地方,但她出病房几分钟再回来,两个女人已经走了,克莉丝汀脸红耳赤,像跟人吵过一架。原来那两位是克莉丝汀一直不睦的母亲和妹妹。为什么不睦,婷婷至今也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