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二三事
童年太遥远了,看到这个题目的时候很是费力气去回想,我的童年都干什么去了。网上查得童年的年龄段,一般是指六七岁到十二三岁,即小学这个阶段,于是就在脑海里搜索那个阶段的记忆——有时候只需要沉静下来,那些以为已经忘却的就会慢慢浮上心头。
我是八零年上的小学,那时候按照年纪算我还不满七周岁,不符合上学要求,所以我经历了人生中第一次入学考试。我印象很深,是那所规模不算小的小学副校长亲自考试我的,上个小学而已,竟然如此兴师动众,可见那时候的人做事真是严格认真。其中有两道类似情境的实物题目我记得格外清楚:
第一道题,在一个宽口玻璃瓶里塞满了一根根头粗尾巴细的植物,我叫不上名字,头朝下塞得满满的,题目是:“怎么能最快的方式把这些东西都拿出来?”
我用手握住所有的细柄往外拔了拔,纹丝不动,下面密集的大粗头卡住在细瓶口,根本不可能一下子都拿出来。然后那一瞬间,真是灵光一现,我的小脑袋里闪出了前几天刚从收音机里听到的一个矿井倒塌的故事,当时一些矿工被困在井下,只有一个井口完好,可以逃生,井下的矿工一拥而上都去抢爬那个井口的话,大家会堵在那里谁都出不去,而一个一个排队往外爬,则是最快的逃生办法,最终那些井下的矿工都得救了。于是这道题的答案就有了,“最快的方法是一个一个往外拿。”我其实现在也想不通,我那时那么小,怎么会被这个故事启发,想想挺神奇。
第二道题,副校长拿着一本书,问我,“这本书几个角?”
“四个。”我想都不想就回答。这也太简单了。
接着副校长又问:“那把这本书切掉一个角还有几个角?”
这么简单,估计那个小小的我心里简直要撇嘴了,这也叫考试题。“还有三个角。”我答。
“再仔细看看,切掉一个角,还有几个角?”副校长一边说一边用手掌做出切去书角的动作,并把手停留在那里遮住了那个被切掉的角。
“还是三个角啊。”我的小脑袋在那一刻理直气壮地纳闷了,四减一等于三,这么简单的问题,这个老师会不会减法啊。
事实证明,越无知越理直气壮。~
不过真不怪我,我那时乘法口诀倒背如流,但是没人教过我还有大于九十度的角,我的世界里只有小于等于九十度才叫角。夏虫不可以语冰,并不是夏虫的错呀。
即使入学考试的面试题没有全部答对,我还是顺利地上了小学,并且学习不错,好像经常双百。
其实我那时出色的不是成绩,是懂事,我的班主任对我非常好,她得知我的父母两地分居,我跟着外婆和寡居的舅母,表哥和哥哥生活时,格外心疼我,而我那时全然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好被心疼的,因为我的生活里有更应当被心疼的小孩,我的表哥,他的父亲也就是我的小舅舅在他刚满一岁时就去世了。没有爸爸的小孩儿最可怜,这是我从小就知道的,所以无论生活怎样对待我,我都觉得自己足够幸运,即使那时父母两地分居,我对父亲完全没有印象。
二年级的时候,我当了不知道哪个级别的三好学生,一个年级一个,大概区级或者市级的,去市里开会,拿了些奖品,(我记得有一个粉红色的塑料泡沫的铅笔盒,那时候就是很好的奖品了),然后回来学校做代表发言。那时我的个子很小,几乎是班级最矮的学生,上到主席台讲话根本够不着话筒,班主任特地帮我搬来一个两条腿的小板凳踩着,现在想,我那时那么小踩小板凳儿一个不老实就会摔下来的,那种战战兢兢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给我留下了后遗症,长大了只要轮到我发言就紧张,怕摔着自己,哪怕是那种坐在椅子上前面挡着主席桌的也不行,没有安全感。~
除了没有安全感,那天我还感冒了,吸溜吸溜地吸着鼻涕,吸溜声在话筒里回荡着回荡着,我心里直怨那个扩音的话筒:这是鼻涕声啊,也给大声传出去吗?等到意识到不能随便吸鼻涕后我就尽量忍着,真是一次艰难的发言呀。其实我那时候口袋里总是会有一块小手绢,但是我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害羞,坚决不好意思拿出小手绢来当众擤鼻涕,多尴尬啊,台下乌压压那么多人看着呢,我们那个小学一个年级六个班,每个班五十几个学生,一共五个年级(从这里的数字可以看出来,我们是恰逢中国生育最高峰的那拨)……
那时我也就是八岁不到,平时像个假小子,又疯又野,还笑场,而且小内心里已经有了各种戏码,戏精的底子初露端倪,但那一次我居然战胜了一切困难,用手指头指着一个字一个字地庄严地读完了班主任帮我写的发言稿,而且从小板凳上下来时还没有摔到……想想我都觉得自己了不起了,这个看上去沉稳的小孩儿真能装啊。
我到底还是因为那次讲话成了一个小名人,紧接着就收获了我有生的第一次心动。那个男孩比我高一级,教室恰好在我们隔壁,是体育委员,威风地喊“稍息立正”的那个,我认识他的弟弟,他弟弟跟我同级,奇怪我跟他弟弟好像完全绝缘,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却跟他有了纠缠,完全不记得怎么开始的了。
他喜欢我是显而易见的。那时他课间时总是跑到我们教室门口玩儿,后来发展到只找我说话,何以见得只找我?我前两年听一位朋友说起还在追求阶段的恋人们之间流行壁咚,我不知道什么叫壁咚,就去网络上查,不查则以,查了之后一怔然后大笑,这就是壁咚啊,这完全不是新花样,我在小学二年级的时候就看过男生壁咚了。那个男孩子就是那样大庭广众之下双手扶墙圈住我,脸对脸对着我说话,目不旁视。这种我的眼里只有你的感觉,如果对方是不那么让你讨厌的人,发展下去一定会有一个阶段性的结果。
我们还是放学回家路上同一个小分队上的,那时候每次放学都是一件大事儿,全校学生整整齐齐排着队,各走各路。我们那个小分队由我打头领着,中午和下午各排队回家一次。那时我外婆家离那个学校步行只有不到五分钟的路,记得那时我心里已经隐约有了同行的路太短的轻愁,我总是第一个到家,到家后我会偷偷躲在大门后看他,为什么想看不知道,只知道看到他盯着他走过我的门前,心里就一种甜滋滋的感觉,像个小游戏,我看得见他而他看不见我……写到这里我都笑了,我其实从小就有些小心思,自己把自己美得不行,而对方却全然不知。其实他应当也不是全然不知,大概无论怎样掩藏都会感受到,小孩子也有眉间心上,也有眉目传情,看一个人是一个表情,看另一个人是另一个截然不同的表情,亲近与疏离都清清楚楚。
可以肯定,他几乎快成了我的竹马了,因为我的班主任都发现了这有点不正常,结果天降奇兵,我转学了。之后若干年没有见过他,直到高二时,跟一位小学朋友说起,她一脸坏笑,你喜欢他啊?然后那天中午她就拉着我在楼梯口见到了高三时的他,天啊,他怎么变得这么胖!之后我再也没有见过他,即使在同一个学校里。甚至我完全忘记了他后来的样子,只模模糊糊记得他八九岁时,一脸的清秀纯真。
到了三年级的时候,有一二年级当班长可能还有级长的基础,三年级的时候班主任推荐我当大队长,可惜我还不知道我是大队长的时候就搬家转学走了,这个身份还是后来小学朋友告诉我的。
那时候我父亲从外地调回老家,跟我母亲结束了长达十几年的两地分居,我随之转去了另一所小学,其实与我原来的小学相隔不过五里路,却是另一个天地了。那所小学是联中,算乡村和军队合办的学校,有很多部队子弟,但是规模要小很多。别人是从农村转到城市,我是从城市转到农村,开启全新的生活。乡村有乡村的好处,那两年里我学到了很多,然后也是在那里我才知道,我还有别的身份标签,跟学习好和懂事都没有任何关系:地主家的小崽子。那是另外的故事了,自然不太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