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哀牢山 (五)

曾在云南哀牢山区傣族山寨同一公社插队的“宋姓知青”死了。

我心中浮起一阵悲凉,感到难言的忧伤。这不完全是对他这个人的哀悼,因为我与他根本不熟,从来没有跟他说过话,而是那年代所经受的愚昧,专横的控制,仍残留在心。宋姓知青的死,引起阵阵刺痛。

   “宋姓知青”之所以令我们这些与他不同大队、不同村寨的知青都记住了他,是因为一场批斗会。

我们刚插队不久,有一天,公社来人通知我们去公社开会,所有的知青都要去,一个不落。当然我们都不用出工辛苦地干农活了。

我们居住的傣家土房顿时喧哗起来。知青们几个月前离开了繁华的大上海,坐了三天三夜的绿皮火车,又在解放牌大卡车上颠簸了一天半,再加半天的爬山,才到达我们插队落户的偏辟傣族村寨。

我们整天与不懂汉语的傣族老乡生活、出工在一起,倍感孤独寂寞,现在能去公社与知青们一起开会,当然兴奋万分。说笑声、翻箱倒柜声,让我们居住的四面透风的破土房变得热热闹闹。

开会那日,我们早早就起来了,因为我们得走两三小时的山路才能到达公社所在地。我们这些女孩子们,一早就把自己的漂亮衣服裙子都翻了出来,东试西试,最后因为时间来不及了,才随便换上平时根本没有机会穿的好看衣服上路了。

一进公社会议室,看到有好些知青已经坐在那里了,寂静无声,大家一脸严肃。我们的嬉闹声也在踏进门坎的那一瞬间嘎然停止。我们只能静静地找个位置坐下来。许多知青是我们在漫长的旅途中见过的,有些根本不相识。同校的朋友们见了面,也不能打招呼,太安静了,没有人声。

我记得我们等了很久很久,因为没有手表,会议室里也没有钟,我们根本不知道究竟客观地等了很长的时间,还是主观地认为时间过得太慢。总之,当我已经坐不住时,公社的领导进来了。

终于,会议开始。公社领导发言,讲了一大通,激昂了一番。我记不得他们讲了些什么,也记不请当时哪几位知青发了什么言,只知道有人告发一位宋姓知青说了一句反动的话,要大家批判。

我们几位身穿节日服饰的女孩躲在一角,冷言相看那些公社干部和知青“积极分子”声嘶力竭、飞沫四溅地批判姓宋的反动言行。

宋姓知青站在会议室中间,他是68届初中生,16岁。他始终低着头,较长头发垂下遮住了他半个脸。他给我留下的印象是个没长大的孩子,其貌不扬,口齿不清。

宋姓知青被批斗了半天,我们也没搞明白他究竟说了什么反动言论,干了哪些违法勾当。

会后,知青们继续保持着安静不言语的异常状态,彼此间也不打招呼,各奔东西。

我按捺不住,快跑几步,一把拉住宋姓知青同一大队的原来的同班同学,问道:“他究竟说了什么反动言语?”

“他说‘毛主席万岁!我宋大爷百岁!’”

老同学马上紧张地一把揪住我,在我耳边说:“这是反动言语,你千万不能重复,不要告诉别人。他当时只是一句玩笑话,结果被同一生产队的知青揭发了,现在不就成了反革命了!”

宋姓知青所说的那句“反动话”我一直记得。几十多年过去了,毛没有万岁,宋姓知青不到60岁就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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