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时间的流逝,我越来越想知道近况的一个故人,即不是我的亲朋好友,也不是我的同学同事,但却是一个令我印象深刻的人,他就是康老师。
到农 村后,就被队里选为分配员。别以为分配员是个不起眼的小角色,在我来之前,据说每年队里为选分配员都要大战几个回合。为啥有这么激烈的争论呢?在集体所有制的农村,除了自留地是属于每家私有的,其他任何物质都是集体的,那怕是一根草。分配员的职责就是与财务队长一起,锱铢必较地计算每户人家应得的粮食,蔬菜,稻草秸秆。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拈斤拨两地分配给每户人家。每一次的分配都是一场身心俱疲的拉锯战。
我到村里以后,队长提议我当分配员,说我是外来人,没有人与我沾亲带故,不会有偏心。没有任何争议,全票通过。
这天我与会计,财务队长一起在会计院里对账,就听见一大嗓门:「刘会计」话音未落,人已到跟前。他接着说:「咦,队长没在?听说板桥公社的清河一队三年前种下的柑桔树已经挂果了,县物质公司要与他们签合同了。我几年前就建议在山坡上种果树,你们一直不采纳,现在人家走到我们前面了,马上哗啦啦票子就到手啦!」这人叽里哇啦一通输出,会计眼睛依然盯着账本,淡然地说:「康老师来了」。我抬头看着康老师,一个精瘦的中年人,穿着一件干净的蓝色中山服,黝黑清癯的脸膛,一双炯炯发光的眼睛,配合他急速的话语,给人一种激情四溢和精力旺盛的感觉。他转头看着我:「哦,你就是新来的知青哈,你是城里来的,懂得多,你说如果农村要摆脱贫困,是不是应该搞多种经营,是不是应该扬长避短。」会计急忙打断他说:「人家是来接受再教育的,搞不清这些。我们今天必须把帐对出来,有空再说,好不好?」
把帐对完以后,我好奇地问起康老师,两位队干部苦笑着对视了一下说:「就是书读拐了,有点神经兮兮,一天到晚说些虚头巴脑的。」后来从村民口中知道,康老师是个高中毕业生,因家里太穷,失去了上大学的机会。因为有文化,被推举当村小的老师。都说是个聪明人,可惜书读多了,把脑壳读懵了,说起话来云山雾罩的,有点不切实际。
后来在不同的场合,我多次见识了康老师的激情和执着。只要遇到人,三句话不到,他就会喋喋不休地讲他的设想:「不要在贫瘠的坡上种粮食,不合算,要种树,果树,种草。草木可以固土保水,果子可以卖钱,杂树可以解决村民的柴火短缺..........」那真的是慷慨激昂,唾沫星子四溅。
我们村一半土地都是那种风化的光秃秃的红石子小山坡,水肥都留不住,小麦长得稀稀拉拉,红薯个头小,产量低,粮食收成大多来源于平坝的田土。我们村的道路上干净得没有一片纸屑,各家院子里看不见一根草枝。都被捡拾得干干净净。柴火非常紧俏,所以村民们才会在分稻草秸秆时,也要紧盯着秤星是否准确。
农民们基本跟不上他的思路,反驳他说现今粮食都不够吃,还用坡地种树,肚皮就更瘪了!有的说农民的本分就是种地,不要去干那些竹篮打水,水中捞月的事。康老师耐心地解释,坡上的粮食不种了,就可以把劳力,肥水全部投入到平坝的土地,增加产量,几年以后,果子卖钱了,可以用钱买粮食。还拿清河一队的成功来证明。
队干部说他不当家不知柴米贵,所有的生产计划都是公社发下来的,生产队是没有权利更改的。再说如果真的要种树,买果树苗,请技术员都要钱,生产队穷得叮当响,哪有钱?康老师急切地说,就是因为穷才要思变呐!只要咬咬牙,挺几年,后面的日子就好过了。他跟青年人聊,跟我们知青聊,希望年轻人能支持他。他在社员大会上大声疾呼,对村民们的麻木痛心疾首,他也到公社找领导,找下队干部磨,希望他们网开一面。
他的这些努力除了给他自己换来:「怪人,脑壳有病,吃多了,没地方消食」 等负面效应外,没有打动任何人。
我是真心佩服他的勇气,在当时那个整天割资本主义尾巴的年代,敢于不合时宜的想帮村民们致富,就像那个要与风车大战的唐吉柯德。也佩服他的思考和远见,如果不是对乡梓深切的热爱和对贫穷村民的真心怜悯,他又何必牺牲自己的时间和精力,逢人宣讲,四处游说,最终成为被嘲笑的小丑。
胡温当政时,鼓励退耕还林,许多以前广种薄收的小山坡,都变得郁郁葱葱绿意盎然。康老师的梦想得以实现,我想他一定会额手称庆吧!这两年,现政府又推出退林还耕,康老师又该怎样的百感交集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