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缸里的孙凤 (72)围巾疑案

南瓜苏 (2024-07-14 17:17:15) 评论 (49)

孙凤生怕再发生《女儿情》事件,遂趁着脑子还算有些清明,来到堂屋,求帮厨的人去男席那里叫齐啸出来。

离岭镇是个不足两万人的小镇,人少地窄,鸡犬相闻。东头打个嗝,西头就知道东头晚饭吃的啥。

因此孙凤虽然不认识这个女人,但那人却认识孙凤。于是那女人趁着上菜的空隙,就对席上的齐啸悄悄说:“你媳妇儿在外间叫你。”

齐啸一听,心里着急,忙下炕出来。一出来就见孙凤手扶着门框,双颊飞霞,美目迷离,马上知道她喝了酒,不禁在心里埋怨起让她喝酒的人。

孙凤一见齐啸,便说:“我头晕。”

齐啸心里这个美,小丫头终于知道有事先找谁了。

“想回家吗?”齐啸搂着孙凤,轻声问她。

“嗯,我怕我一会儿要唱歌。”

齐啸暗笑,心想这是有前科咋的?就说:“那咱回家唱去,不给他们听,就光给我听。”

孙凤想了想,点头说好。

齐啸叫那传话的女人把两人的围巾手套大衣拿来。齐啸先把自己的穿好,然后再给孙凤穿。给她系围巾的时候,齐啸一下子愣住了。

原先他并没注意,现在拿在手里一细看,才发现这条围巾绝对不是市面上卖的那种普通货。黑白灰花纹,又柔又软,做工精致,尾端还有小小的英文字。齐啸虽然身处边疆小镇,但对时尚很感兴趣,所以认出英文字是世界顶级品牌香奈儿。

这样一条香奈儿围巾,大概需要花掉普通人一年的工资。况且先别说值多少钱,就算有钱也不知道去哪里买,而孙凤竟然有这样一条围巾!

齐啸的心颤得厉害。他竭力劝着自己:万一这是假货呢?应该是假货吧,对,一定是假货。不过,他心里非常清楚,不会有质量如此精良的假货。

真假二字成群结队在他脑子里乱舞,然后又组成一窝蚂蚁,钻进他心里,上上下下地咬噬着他。 一路上深一脚浅一脚,虚浮无力,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来的。

孙凤被冷风一吹,清醒不少,抬眼见水红窗帘,暖粉壁纸,玲珑水晶灯,忙诧异地问道:“你怎么把我带你家来了?”

齐啸见她清醒,便再也忍不住,沉着脸问她,“这围巾是你自己买的?”

孙凤暗地里一怔,心下疑惑他怎么问起围巾来了,有什么问题吗?略微一顿,就说:“我问你为什么带我来这里,你却问我围巾,围巾怎么了?”

齐啸努力压着性子,冷着脸再问:“回答我的问题,这条围巾是你自己买的吗?”

吃人家的,用人家的,脸皮再厚,也没法在债权人面前硬气。所以孙凤骨子里是怕齐啸的,现在见他脸色铁灰,又冷声冷气,便立刻乖巧起来,老实回答:“不是,别人送的。”

齐啸的心瞬间沉了下去,虚虚的探不到底,脸色青得吓人,仿佛从里到外被烟熏了多年,“谁送你的?”

齐啸从来没有对孙凤如此凶横过,她抬眼看到男人的眼神,那不是平时见到的绵羊的眼神,而是山狼的眼神。孙凤见过狼的眼神,就在那山路上,那黑暗中,绿色,贪婪,恐惧,死亡!如免子见了猛兽,吓得心一下子提了上去,秋叶一般在喉咙口簌簌地颤抖起来,她本能地站起来就要往门外逃。

谁知齐啸一跃而起,堵住门口,眼神锋利得险些割伤了孙凤的咽喉,让她无法呼吸,“我再问一遍,谁送你的围巾?”

孙凤被那声音雷一般劈中,禁不住一哆嗦,几乎快要哭了出来,面无血色地嗫喏道:“是何琪爸爸送的。”

齐啸额头青筋暴起,蒲扇一样的大手,扣住孙凤小巧的肩头,“为什么?理由?”

孙凤立刻觉得自己的双臂血流不畅,木木地无法动弹,她怯怯地回道:“我参加了全国物理竞赛,何叔叔奖励我的。”

齐啸不屑地拧了一下自己的嘴,“哼!他是你什么人?他有什么资格来奖励你?”

连惊带吓,孙凤一时反应不过来,不由得怔住,只用一双湿漉漉的眼睛望着齐啸。

齐啸抬起她的下巴,好让她看着自己,眼里的火几乎要烧进孙凤的五脏六腑里去,“说话!他为什么要奖励你?”声音高亢,寒入骨髓。

孙凤忍不住身体又是一抖,颤着声音回答:“他说我是他女儿最好的朋友,他很感激我让何琪活泼开朗起来,所以也把我当女儿看待。”

听了这话,齐啸心里的火小了一些,又见孙凤害怕的样子,不由的有些心疼,但还是冷着脸问道:“他碰过你吗?”

孙凤先是一愣,随即恼了,却不敢发火,只壮着胆小声回嘴,“你说什么呢?我又不是傻子,何叔叔人非常好,是真心把我当女儿看待。”

孙凤的反应让齐啸的心放下一些,觉得也许是自己想多了,但他还是绷着脸教训孙凤,“有句话我只说一次:你是我媳妇儿,心里不能有别人。我什么都能包容,唯有这点是我的底线,你一丝儿都不能碰,明白吗?”

孙凤不敢说话,却在心里反击:我心里谁也没有,包括你。合得来就多说两句,合不来就少说两句,无所谓,你又何必这么凶呢?

齐啸已经冷静下来,理智恢复的同时,懊悔接踵而来。她还那么小,有话不好好说,为什么那么凶她?为什么没有压住火?此刻见孙凤低首敛目,便既心疼又惶恐,虽然心中还有很多疑问,但他决定等以后再慢慢查清楚。眼下先得安抚孙凤,于是忙上前搂住她,刚要好言哄几句,她却冷着脸一闪身子,躲到一边去了。

晚上,齐啸在炕上一会儿躺下,一会儿坐起,烦躁难安。父母常说自己脾气急躁,自己一直不在乎,大老爷们,娘们唧唧的像什么?可是今天,自己的臭脾气一定吓坏了凤,她会怎么想?她会怎么做?她不会跟自己退婚吧?别人给自己带来的不安全感还不够,自己又加了码,我怎么这么蠢?

千头万绪,繁星一般在他脑海里闪耀。一忽忐忑,一忽甜蜜,一忽懊恼无边,一忽雄心万丈。

他又想起前年夏天,自己开车送孙凤兄妹去清水县城参加江市一中的体检,在见到孙凤的那一刹那,觉得自己的魂都飞了。他从来不知道一个人对另外一个人可以有那么大的吸引力,就好象他们生来就是一体的。当时,一路上他的魂都不肯回到身体里来,以至于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把车开到县城的。当天晚饭时,他告诉父母自己看上了孙凤,而父亲不同意,理由之一就是孙凤年纪太小,自己要象照顾孩子一样照顾她好几年。父亲问自己能不能做到,当时觉得很容易做到,现在看来,并没有那么简单,因为不只是吃饱穿暖,还要看好她的心,要把篱笆筑牢,让她出不去,别人也进不来。而孙凤,却是一只羽翼未丰的凤凰。等到她可以成长到振翅高飞的时候,就是她不愿意飞走,璀璨的她也会吸引人来把她偷走骗走。而自己,有本事有能力圈住她吗?

这夜,齐啸给自己下了死令,绝不再对孙凤发脾气,更不准动手。保持好心态,不担心不焦虑,不发火不急眼,再上火的事也不在孙凤身上发泄。

孙家喜事成双。孙琳出嫁后没几天,县里来了通知,孙惕得了清水县青年技术标兵的称号。

张厂长比孙赞周蕙还高兴,在镇上最大的饭店定了一个最豪的包间,请了一众亲朋好友去给女婿庆祝。

孙凤无论是作为孙惕的妹妹,还是重要来宾齐啸的未婚妻,都毫无意外的出现在了包间里。

这是孙凤第二次见到张蓉。第一次是孙琳出嫁那天,但忙忙乱乱的,没怎么太注意。今天,她有机会仔细观察一下自己这个未来的嫂子。

张蓉是属于穿上张三的衣服象张三,穿上李四的衣服又象李四的那类人。她集合了普罗大众的所有特点,却又毫无特点,让人一见而忘,再见还忘。看着自己英俊挺拔的哥哥,孙凤有种珍珠卖了个石头价的感觉。

但到了酒席结束的时候,孙凤的看法改变了不少。

无论是当着谁的面,甚至是自己父亲的面,张蓉对孙惕也是百依百顺温柔体贴。而孙惕那范儿拿的,就像个老太爷,把张蓉指使得团团转,一会儿站起来给他去找服务员要水,一会儿站起来把他围巾摘下挂起来。张蓉没有丝毫不耐烦,孙惕也毫不收敛。

孙凤暗自感概,都说缺啥补啥,这老孙家的男人在孙惕这辈儿是要翻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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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假结束的头一天,齐啸照例送孙凤去火车站。

在站台等火车的时候,齐啸搂着孙凤问:“凤,你每个周末都去何琪家吗?”

“对啊,她爸做饭可好吃了,比饭店的还好吃。”

齐啸尽量把声音放柔和,“那她爸是干什么的?”

“好像是卖家具的。”

齐啸像是很随意地又问:“你去没去过他公司办公室玩?”

孙凤觉得莫名其妙,侧头看着齐啸,“没有,我去他办公室干嘛?我每次去他家都特别忙。周六跟何琪练大字,周日甄老师来给我们三个上英语课,要上一天呢。然后周日晚自习前何叔叔送我跟何琪回校,每次都这样。哪里有时间乱逛?”

“凤,你老这么麻烦人家,我们应该去感谢一下他们。”

“不用。太客气了何叔叔会不高兴,况且我还在他家干活呢。”

齐啸一怔,“哦,你干什么活?”

孙凤自豪地一扬下巴,“我刷锅洗碗,他家周末的锅碗都是我刷。”

齐啸忍不住笑了,摸摸孙凤的头,哄她,“真的?我们凤这么能干?”

火车来了,孙凤上了火车,然后火车开走了。

留下齐啸独自一个人,望着空荡荡的铁轨,一动不动,仿佛是被火车落下的一个包裹。

风寒,雪残,人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