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国他乡的上海室友(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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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人遇事爱扎堆议论,偏听偏信之后又一窝蜂的走极端,这种风气存在于社会的方方面面。虽然从众心理是普遍的人性,但我们民族却格外着迷这种群体性思维,我们刚来的留学生更是一批忠实的从众者。李祁和孙小玲从学校回来,同样带来许多被放大的传言,没有一则让人觉得开心快乐,弄得我们都忧心重重,茶饭不思,好像头顶上笼罩着一片悲观的乌云。

 

我们房间现在住了七个人,细分一下有三组年龄段,Peter年龄最大,比我差不多大10岁,ThaneSam又比我小10岁,剩下我们四个人年龄差不多。如果按抵澳的时间来区分,我、李祁、孙小玲都是最近才来澳洲,而其余四个人都是六·四以前来的。六·四是条命运的红线,前后的差别,只有你来了这里才能有所体会。命运不同,二大群体关注的话题也是南辕北辙。六·四前来的人,他们关心的是打工挣钱,等待家庭团聚,或者周末结伴去哪儿玩。而我们关注的则是打工挣钱付学费,升学读书保出勤率。有时我们偶尔也会放松一下自己,但很少尽心投入。所以有关读书、找工的话题,房间里要数我们三个人最感兴趣。其他人总是以过来人的身份,对我们说一些宽慰的话,或者给点建议。每天一见面总是要先问:"工作找的怎么样?"末了不忘加上一句安慰的话:"不用急,时间长了,慢慢都会有工作的。"可我们并不这么想,我们前面有不少栏路虎,后面又有源源不断的追兵(新来的留学生),如果不争个先机,抢个位置,处境会变得愈加艰难。

 

吃完晚饭,我们三人又坐在一起议论找工事宜,得出的结论是找工易早不易迟,每拖一天就多出上百号竞争对手,找工和薪资的压力都会与日俱增,听说唐人街中餐馆洗碗工才3澳元/小时。何况我们从下个星期开始都要准备开学上课,到那时真的会面临分身乏术,顾此失彼的窘境。在上海,李祁学机械设计,孙小玲是法律科班出生,我读的是分析化学专业,三个看似完全不相关的职业背景,来到这里一切都得从头开始,什么工作都要干,生存才是第一要务。现在,坐在灯光下的我们三个人真可谓是殊途同归,归到了同一个起点。

 

 

第二天,我们三人便开始分头行动,重点是悉尼的西南区。听人说,那里人口密集,工厂、仓库、商家比较集中,新年过后会有一些临时工的工作机会。我背上一只背包,里面放着地图、几片面包,一瓶自来水,披着晨曦出发了。到了火车站,先花17.50澳元买一张绿色通勤周卡,搭上一列开往Marrickville火车。到了Marrickville,只见街上冷冷清清,许多商家门窗紧闭,即使开门营业,门前也是门可罗雀,显然都还在新年的假期当中。我先稳定一下情绪,确定要行走的方向,开始所谓"地毯"式的找工。当然先找卖体力的活再说,像商店、修车行、餐厅等都不在考虑范围内。过去在大学学过的专业英语,大多派不上用场,自己顶多是一个识字不多的哑巴。我一路左顾右盼的在街上转悠,见有人精神抖擞的出入大小工厂,铲车进出装卸货物的仓库,或者听到有机器的轰鸣声,我的眼睛就放光,好像一个渡越沙漠者望见绿洲一样的欣喜,但又不敢径直走上前去问有没有工作机会,只能远远的看着。

 

走过几个街区,我开始注意有一些与我相向而行的中国人,这些人身影是何等的熟悉,男的穿一身T恤衫,牛仔裤,脚蹬一双"狼牌"运动鞋。女的穿素色衬衣和裙子,或素色的连衣裙,很少有穿着花枝招展衣裙招摇过市的。这些人谁也不理谁,脸上略带羞怯的表情,眼光刻意的回避陌生人,还有意与人拉开一段距离,但是我知道他们也和我一样,都是新近来的留学生。

 

我还是一个劲的往前走,真不知自己是在找工,还是在逛大街。第一次自己出门找工,我对自己要求不高,出来走走,碰碰运气,跨出这一步纯粹是被形势所逼,其实自己根本还没有准备好。拐了个弯,我看到街对面有二个中国留学生正在一家工厂的门口,用手比划着与一个人高马大的澳洲人说着什么。看到这一幕,我立刻闪过一个念头,或许这里有工作。我的正前方不远处有个巴士站,我赶紧加快脚步,一屁股在巴士站的长凳上坐了下来,装摸做样的像是在候车,眼睛却紧盯着这些人的一举一动。不一会儿,二个留学生失望的朝另一条街走去。等他们走远,我起身往前走,在工厂对面犹豫不决,来来回回踱了好几个回合。去!还是,不去!二种声音在内心激烈的交锋。最后前者占了上风,我下定决心,鼓足勇气穿过马路,来到工厂的大门口。我四处朝里面张望,看是否有接待的人员,这时我赫然发现门边的一个角落竖着一块牌子,上面用中英文写着"没有工作!NO JOB!",看到了这块牌子,我突然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唉!终于不用开口了,我实在羞于启齿去求别人,从小到大我可没干过这种丢人的事情。

 

日照三竿,太阳突然变得火辣辣,气温也明显上升。这时我感到口干舌噪,眼冒金星,背包里的一瓶水也喝完了。我望了望万里无云的蓝天,心中不由自主地想,今天我努力过,走过不少的路,也见识过什么叫找工作,也算是有所收获。然后,自己安慰自己的想,如果再继续这样走下去,我怕自己会支持不住,中暑晕倒,还是到此为止,打道回府,等明天再说吧。想着想着,自己竟往回家的火车站走去。

 

 

我沿着Wilson StRedfern火车站走。忽然从身后传来一阵尖利的汽车紧急刹车声,只见一辆迎面驰过的汽车,在我后方大约50米的路中央停了下来,从车上跳下一个年轻小伙子,冲到街的对面,以飞快的速度奔跑着,这时我才看清在小伙子前面有一个土著模样的人一路狂奔,二人上演了一个逃,一个追的惊险场面。这时路上行驰的车辆都被迫停了下来,有的人下车查看发生了什么事情,有的朝不远处围着的人群奔去。我赶紧横穿马路,好奇的往人堆里挤,只听一个女子的叫喊哭泣声从里面传来,再凑近一看是一个中国人模样的女孩,她双手掩面,急得在原地直跺脚,根本不听旁人的劝慰。不停地用上海话叫喊:"我的包,我的包,他抢走了我的包!……还有我的护照、我的入学通知书,我的钱包……"一阵阵撕心裂肺叫喊声,听了不免让我心惊肉跳。不多时,只见那位追赶窃贼的年轻人二手空空的跑了回来,显然他是无功而返。他重新坐上自己的车,把车开到路边停了下来,然后走到女孩子的身边,不住的安慰她。马路上的车辆开始有序动了起来。不久,只听警笛声由远及近,二辆警车飞快来到了现场。除了目击者陪着受害女孩做笔录之外,其他人都渐渐散去。我继续朝Redfern火车站走去,一边走一边心里嘀咕,护照、入学通知书、钱包,我的背包里也揣着这些东西,莫非她和我一样是新来的留学生,也在找寻工作。上海女孩走路总爱单肩挎着包,一只手轻轻的搭在包上,一副优雅闲适的芳姿,岂能料到这种优雅反而给了坏人可乘之机,等我回家之后,一定要把今天这一幕告诉张惠萍和孙小玲,叫她们出门多加小心。

 

我是我们三人当中第一个到家的,等我吃过晚饭,孙小玲这才回到家里。一进门就坐在椅子上,大口大口喝着水,白皙的脸庞被阳光晒得通红,一头散乱的秀发披在了前额,看上去一脸的疲惫。张惠萍准备好了晚饭已等她多时(她俩一起搭伙吃饭),见她回家便力劝她先吃饭再说。我坐在一旁听她时断时续的说着今天的遭遇。她从早上走到中午,凡开门营业的商家,她都会走进去,问有没有工作机会,然而回回都是吃闭门羹。下午,正感到心灰意冷的时候,路过一家越南人开的制衣厂,刚开口,老板就说要人,让她干拆线头的活。她舞文弄墨在行,对乱作一团的线头却一筹莫展,干了大半天,才挣了20澳元。她无不感慨的说:"现在我们是吃不到的苦比吃的到的苦还要苦。"在她絮絮叨叨谈论的空隙,我也绘声绘色的说了我找工的见闻,还把今天找工的经历称之为"试温",其实我离"试温"还差的十万八千里,不知道为什么我要在别人面前装出很努力的样子。

 

天黑之后,晚风习习,我一人独坐在阳台上仰望深邃的夜空。满天的繁星,璀璨耀眼,带给我从未有过的震撼。面对无穷无尽的苍穹,人类犹如尘埃般的微不足道,而亿万尘埃中的我却依然把自己的自尊心看得很重,端着一副知识分子的酸臭架子,想想觉得十分可笑。别人都在栉风沐雨,四处奔波地寻找工作,而我是最需要工作的人,寻找工作却是装模作样,敷敷衍衍,这样下去,不知猴年马月才会找到一份工作。所以我非得有一个可以时时激励自己的东西,而最令我为之拚上全力的便是自己的妻女,一想到她们,我会信心倍增,无所畏惧。蓦然有一个念头浮现在我的脑际,我为什么不把她俩的照片带在身上呢?当我畏缩不前,疲惫不堪的时候拿出来看上一眼,或许有意想不到的效果。说也奇怪,三天之后,我居然在North Sydney找到一份服装店的装修工作,从一月八日开始上班。

 

 

我们三人不约而同的都找到了临时工作,虽然对出卖体力的活都不甚满意,但大家对前程多少有了点盼头,心情也舒畅许多。晚饭之后,我们几个人一起外出散步。屋外气温舒适宜人,阳光从片片云层的缝隙中散发出玫瑰色的彩霞,树叶随着晚风轻轻地摇曳,夕照下的天地是一片宁静与祥和。我们一路往西走,横跨马路,走入一片幽静的街区。这里有好多深宅大院,到处鲜花盛开,绿树葱郁,夕阳的余晖透过树叶漏了下来,洒在花园、草坪、别墅、小径上,仿佛带我们走入油画里的世界。Thane、李祁和我走在前面,张惠萍、孙小玲走在后面,姑娘们总喜欢在花木前驻足观赏,笑语盈盈。我们男的对花草知之甚少,兴趣缺缺,只顾在一旁谈天说地,二位姑娘听到我们的聊天,也会不失时机地凑上来插上几句。大家说着自己的所见所闻,所思所想,那些猗郁年华的时光,相遇相知的友情,酸甜苦辣的现实,如烟似雾的憧憬,轻轻道来尽是自己内心真挚情感的抒发,犹如指间流淌出来的优美旋律,有恬适,有低徊,又有些忧愁,更有热烈和奔放。

 

在他们兴致勃勃面前,我却有些心不在焉。出门前,李祁告诉我,他打算下个周六搬去关晓红那里住,因为她那里有二个人要离开。李祁邀我同住,我犹豫再三,不知如何办是好。这个周末我们这里又将搬进二个人,一位是台湾来的男生,他是Thane学校里的同学,还有一位是上海儿童出版社的石筱芳女士,她是六四以前来的。人多房租自然降了下来,但随之而来的是互相侵扰的不便。李祁嫌这里住的人多,又碍于关晓红的面子,所以决定要搬走,这我能理解,生活动荡,命运多舛即是我们这代人的选择,也是我们的宿命,我不怨天尤人,唯一可惜的是李祁为人正派,又同我意气相投,以后不能同他朝夕相处,我的内心总有点依依不舍。如果我同他一起搬走,虽然可弥补心中的缺憾,但房东Peter会不会不高兴?我没有把握。他毕竟是我来到澳洲遇见的第一个贵人,他对我不薄,我岂能一走了之,做过河拆桥的事情。依依不舍和有负于人这二种矛盾在我内心挣扎着,言谈举止自然有点不自在。还好夜色渐黑,谁也没有注意到我的情绪变化。

 
蓝山清风 发表评论于
回复 '歲月沈香' 的评论 : 谢谢沈香!
歲月沈香 发表评论于
每个移民都有一段刻骨铭心的回忆!写得好,谢谢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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