豪华住宅

我喜欢无聊的事情。而且,我只做我喜欢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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豪华住宅

在公共汽车站,我看见一个身穿纯黄色长呢子大衣的女孩子,站在那里好像正在给一个穿夹克的很帅的男孩子讲怎么找到某个地方,似乎那个地方很难找,女孩子一直在描述。冬天天气很冷,男孩子双手插兜,紧缩着肩膀,但女孩子好像一点也不感觉到冷。那个女孩子戴着眼镜,长了一只小巧的圆鼻头,眼睛细长,像是一直在眯着,只偶尔才会在眼镜片后睁大一下。她的模样不算好看,但我觉得特别可爱,于是在一旁一直悄悄地观察着她的一举一动。她的个子不很高,但也绝对不矮,穿着一条黑色的紧身裤,一双半高跟的黑皮靴,肩上还背了一只小巧的灰色双肩背的背包,因此,很可能她还是一个正在上学的大学生。

后来,那个男孩子好像听明白了,但更像是听的失去了耐心,他说了句什么然后转身就走了。女孩子还侧身站在原处,依然仰着头并不去看他的背影,大声说:那个地方很难找。你找不到的。男孩子没有回答,也没有停下来,而是继续迈开大步走远了。女孩子仰头在微风中听了一会儿,然后转回身,低下头,双手仍然插在大衣的兜里,但用力把大衣裹紧身体,开始沿着一条直线来回踱步,一边踱步一边摇晃着身体,偶尔摇晃过大失去了重心,便连忙调整几步站稳,然后抬起头向着汽车将要开来的方向驻足观望。不断有公交车开进站,但都不是她在等的。我依然在一直注意着她,心想她或许和我在等同一路车。现在她的样子看来好像有些无聊。后来我要坐的公交车终于开来了。一些人聚拢过来,车门打开,我们依次上车。那个女孩子恰巧坐在了我的身边。

坐下前她先摘下双肩包,坐好后再把包放在腿上。那个包很小巧,瘪瘪的。车开起来后,我突然转过头对她说:你是医学院的学生吧?女孩子显然吃了一惊,我看见她的细长的眼睛睁了一下。她说:是啊。你怎么知道的?我告诉她,因为我也是医学院毕业的。当然那是很多年以前了。我又补充了一句。的确,那是很多年很多年以前的事情了。那时我也是一名医学院校的大学生。后来我又读了研究生,博士生,然后出国。那也是很多年很多年以前了。现在坐在她的身边我不禁又回想起那些过去的时光,在大学的校园里,在研究所那些不眠的实验。我想如果在那个时候我或许不会喜欢身边的这个女孩子。她不是很漂亮,脾气又好像不小,脸上总有一副不屑的表情,就像刚才她给那个男孩子讲解时,仿佛是在教训他,仰着头也不去看他,然后还对着他的背影喊:你找不到的,仍然不去看他的背影。不过现在这一切却都让我喜欢。很多年的时光总会让我们发生一些改变吧。听了我的话,她好像很好奇问我在哪儿毕业的?我说,是在协和读的博士。她又问我现在在哪儿?我说在家里,待着。然后为了让她他能明白,我又解释说,我在家里写些东西。她再次显出好奇问我写些什么?我告诉她:写日记。她笑了,好像了解到这一点就不再对我有兴趣了,也可能她的笑并没有什么嘲讽或不屑的含义,只是不相信我说的话,觉得我是在逗她玩儿和她开玩笑。总之,她听完我的解释就不再理我,低头从背包里取出一副耳麦,整理纠缠在一起的导线,然后把耳机塞进耳朵,插头连接在手机上,开始听音乐或者是学英语。她像很多年轻人那样把声音调的很大,即便是在公交车里我也能隐隐听见她的耳机中发出嗡嗡声。我想要是她这时把耳机塞进我的耳朵里一定会震得我抱住脑袋惨叫出来。尽管这个世界已经过于喧嚣,但年轻人都喜欢热闹,他们喜欢喧嚣,所以世界还会更加喧嚣,会越来越热闹的。我转头看向窗外,车子开起来了,窗外冬天的街道在流动着。

我老了。刚刚办理了退休。一个人在家。还有些不适应。我平时很少出门,每天躲在家里写日记。我发现我的日记里有许多内容都是在回忆。把回忆或者每天发生的事情变成文字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我并不能确定这些文字的真实性,但它们不是文学创作。我从来没有想从事文学创作的冲动,认为自己在做着卡夫卡相同的事情。卡夫卡好像一直生活在焦虑中,因为他总是担心自己写的不好。虽然我也会把我写的日记,即便是最私密的内容放到网上去,当然是使用一个假名字子,ID,但我总会在网上强调这是我的真实的姓名。但我从来不会有卡夫卡的那种焦虑。不过,这么说并不完全真实。你知道当你把你的文字公开给别人看时,事情就发生了变化。你总要有些期待或担心的,即便你用了一个假名字。这事很微妙,并不是你用你姥姥的名字写了一篇文字,受到别人的嘲讽,你姥姥就会替你脸红,尽管你姥姥虽然会有些不情愿,但是她还是愿意为了你这样做,但最终难受的还是你。这事真的很微妙。以我们中国人的眼光来看,卡夫卡的境界不高,固执于小我之中,患得患失,最后在绝望中死去了。但是,那些所谓的高蹈超脱的聪明人又为这个世界留下了些什么呢?不过是个人的生活可能会更安逸一点罢了。当然,我这样说并不是在褒扬或贬损某一方。我想说只是,其实我们所做的任何事情都是有意义的。我的那些同学们,大学里的同学,硕士期间的同学,博士期间的同学,现在都做了专家,学者,领导,他们有些是主任医师,有些是教授,有些是博士生导师,还有人做了教研室主任,所长,院长,有人成了学科带头人,首席科学家,有几个很可能未来会成为院士,他们每天都很忙,但干劲十足。我呢,每天坐在家里写日记,有时读读书,可读的书并不多。我知道很多人认为我这样天天在家里写日记是一件没有意义的事情。这很难说。比如,在写日记时,有时候我会哈哈大笑;有时会默默流泪,当然更多的时候是体会到一种浑身充满的幸福的平静,只听见笔尖不停的在淡淡发黄的纸页上书发出沙沙的声音,像是天堂里的歌声,或许是魔鬼的歌声,但那时我什么都不在乎了,或许那是我的情人的呼吸,低语,离去的脚步,或许是自己内心在歌唱,而你能说这一切没有意义吗?你当然可以这么说了。这就关乎于意义本身的意义了。我们每个人在生活中都是被意义驱动而行事。但生活同时又总会用以某种方式化解掉那些神圣的意义。有时候我会想,我的那些做了专家、教授、领导,甚至未来会成为院士的同学和同事们,难道他们每天的生活就没有可笑的成分吗?那些应酬和忙碌真的是像我们想象的那么有意义吗?即便是爱因斯坦也可以认为他的工作并没有那么意义重大。回来继续说写日记吧。在过去写日记并没有什么匪夷所闻的。那时写日记是一件平常的事情,几乎每个有文化的人都写日记。比如,毛泽东虽然不写日记,年轻时可能也写过,毛主席太忙了,每天要处理国家大事。但蒋介石一生都写日记。可能一个原因是因为他被毛主席打败了,所以比较苦闷。和台湾建交的国家又少之又少。后来还有学者专门研究他的日记。名人的日记在身后都会被公开,普通人的日记死后就都烧掉了。今天几乎没有人再写日记了。这并不是说今天的人没有文化了,只是今天的人都以说为主了。写日记于是变成了一件不重要的事。过去许多重要的事情,今天都不在重要了。表面上看,今天人们需要的东西或者能够得到的东西极大的增加了,这样好像重要的东西变得越来越多,但实际上从本质上来看,重要的东西在减少,正变得越来越少。是不必要的东西在变多。这在今天是成功的一种标志。重要的东西减少,人就会活的越来越轻松,轻飘飘的。所以,如果毛主席他老人家活到今天,很可能就不会像当年那么忙了,因为今天阶级斗争的重要性已经不存在了,文化大革命的重要性里也没有了,诗歌和文学的重要性几乎没有了。而在今天现代技术的条件下,他老人家要想革命那也是天方夜谭,政治笑话,小型到寒酸的室内乐,或者,更可能的是直接被和谐了,毛主席他老人家一出门就有人跟着,刚走到小区门口就又被送回来了,那样,他老人家就不能到长江去游泳了。毛主席显然不并不擅长赚钱,对商品经济又非常反感,那么在今天他可能会感觉苦闷,也可能就要写日记了。说真的这很难说。不过,我这么说并不是想抬高自己。把写日记高的很重要,或者显得特酷。我并不认为生活一定要追求意义,我只不过是要尽力避免生活中一些没有意义的事情就可以了。不过,我也不是过的很惬意,忧虑总是有的。作为一个普通人你不可能真的每天过得无忧无虑,没有忧虑的时间的确是有的,但忧虑总是会周而复始的袭来。这就有些像过敏性哮喘。当然,有的人的过敏源少一些,哮喘发作的频率就少一些,有些一检查有200多种过敏源,医生于是就想给你进一步做一个2000个过敏源的检查,这时就和你的健康没有什么关系了,只是医生的好奇心,他想看看你到底会不会有什么不过敏的。不过敏的当然有了,没有人对死亡过敏,所有的人对死亡都绝对的缺乏抗性。世界上真正无忧无虑的人只有两种,一种是穷人,没有钱,但是傻子;另一种是有钱的傻子。但是,傻子在今天的生活中太少了,他们都像是珍品。我觉得我现在写东西变得有些唠唠叨叨的。我认为这是长期寂寞的原因。当然,我仍然有忧虑。我的主要的忧虑还是钱。这是一个经济学上的问题。通货膨胀。国家不断的印更多的钱,使得我本以微薄的存款无法维持我的生存。钱给这个世界上带来了快乐和忧虑是一样多的。钱让一些人的忧虑变成另一些人的快乐。如果有工作,那么工资上涨多少可以缓解忧虑。工作是现代社会中的宗教,而原罪就是无处不在的生活压力,拯救是人的欲望,生产和购买就是现代社会中的拜神的仪式。社会正是靠着无处不在的生活压力、疯狂的生产和人的永远不会满足的欲望而变得神奇的。当有一天我发现我没有妻儿,单身一人,我完全可以过另一种生活,有节制的购物,简单而快乐的生活。没有必要拼命的工作,把生命中最美好的年华全都用于工作中。于是,我在众人赞神的歌唱中悄然走出了教堂,成为了一名异教徒。我开始写日记,我突然发现有许多想说的话要写出来,更为重要的是,我发现当把生活变成了文字时,有一种温馨的东西就油然而生,那些文字里有了一种美感。并不在于你用了多少修饰、形容词。当你把“花朵”或者“青春”这样的字眼写下来时,许多时候你就已经没有必要再加上“美丽的”这样的修饰了。

这时我转过头看了一眼我身旁坐的那个穿着纯黄色长呢子大衣的女孩子,她仍然在听音乐或者外语,低着头一边玩弄着背包上系着的一只绒布的小白鼠。我的心中突然涌起一股冲动,仿佛我突然间爱上了坐在我身边的这个女孩子。那爱意非常强烈,又让我恐惧,我甚至有些微微的颤抖,像一个初恋的胆怯而又想入非非的男孩子。我真的想如果能够,我们是一对相爱的情侣,我和我现在身旁的这个女孩子,而非路人,那样有多好,那样我们现在就可以相拥在一起,我们可以亲密的手拉着手漫步在这座城市冬天的街头,我们还会在一起做爱,我和她,在一起做爱,做爱时我或许还会突然的对她说:没有人能够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我们也可以就像现在这样平静的坐在一辆公交车里,我看着窗外,她坐在我的身旁听音乐,偶尔说一两句话,但和现在完全不一样,当她听到了一首好听的歌时,就摘下一只耳机塞进我的耳朵和我一起听,我们两个人静静的听同一首歌,听完她问我,怎么样?喜欢吗?而我指着窗外告诉她:北京已经变了,也没有人能够两次走进同一所城市,没有人能两次面对同一幅肖像,同一个情人,听同一首歌,继续同一段生活,或者,岁月。我转过头重新去看窗外,如果这个女孩子知道了我刚才的想法,关于我们相爱,我们手拉手在城市里漫步,我们做爱,还有她把一只耳机塞进了我的耳朵,我们在一起听音乐,她会不会很生气,因为我的老迈,因为她的年轻,她会指着我的鼻子怒斥,或者厌恶地离开,坐到别的座位上,然后重新戴上耳机,一边戴一边露出一副不屑的嘲笑,但连那对我的嘲笑也不会保持稍稍的持久一点,随即便一脸漠然了。那样,我一定会无地自容,觉得自己是一个烂人。但我真的并不认为我刚才的想法就一定很糟糕,对身边一个年轻的女孩子产生了好感,一个老人,是她身上的某些东西吸引了我,那可能是她的样子,或者神态,气质,甚至可能仅仅是那件在冬天里耀眼的纯黄色的长呢子大衣,或者仅仅是因为我是一个老人了,尽管我认为我仍然非常的年轻,于是有一刻我爱上了她,产生出一些幻想,这很自然,并没有什么。当然,不过刚才我们的交谈刚开始不久就很快中断了,这说明我对于她并没有什么吸引力。这也没有什么。也许即便我们都很年轻,但是再多谈一会儿便会相互厌烦,甚至争执起来,也许她实际上是一个很俗气的女孩子,如果我现在是在某所有名的大学里做教授带着博士生,她会很乐意和我交往,我们会互留联系方式,可能最后成为了我的学生,并真的成为了恋人,即便是她一点也不俗气,只是因为一个偶然的机会进入到我的生活,后来我们成为了恋人,如果这些真的发生了,那又能怎样呢?它们会比现在这样更美好吗?我们如果长期生活在一起真的会彼此不相厌卷?我能长久的忍受她的不屑的嘲讽的笑容和话语,她的苍白的思想,尽管她有着优异的专业知识,而她呢?她能忍受我坐在家中写字台前的椅子里,像一盆怪石堆积的假山,日复一日的埋头写日记?想到这些我有些灰心,人与人的相处太难了!几乎每个人之间都有着许多矛盾和冲突,但是如果你能升上云端,从高空用一种神鹰的眼睛俯视地球上的每一处细节,你会发现这颗星球上已经密密麻麻布满了人类,其他的生物越来越少,或是被挤在边缘的角落里,或是被密集的大量饲养,日日夜夜成群的被屠宰,清理,然后僵硬的尸体挂在冷室里,但是从高空用这样的眼光俯视时,你又会发现所有的人类他们日夜不息的在一个巨大的网络中穿梭忙碌,生产制造出无穷无尽的机器和各种各样的物品,他们都具有着高度的行动力,一刻不停,他们高度的分工合作,高度的一致,几乎没有任何的分歧。那些爱与恨都不过是繁忙工作间隙的小插曲。

就在我不想再看想闭上眼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的时候,却突然注意到远处的一片楼景,那里高楼林立汽车正在经过一片豪华小区。当然一路上外面都是高楼林立,这段路段很繁华有许多高尚小区摩登大厦,但这个小区的样子却仿佛很熟悉,似乎唤醒了我的记忆,依稀间那是很久很久以前,我曾骑着一辆单车经过这里,眼前看到的这片豪华小区。那时我刚大学毕业分在一家市属医院工作,那时我正在谈恋爱,那是我的初恋,记忆犹新。但这是不可能的。我稍作思索便做出判断,这不可能。我在那时从来没有来过这里,而在当时这片小区也根本不存在。那时的豪华小区到现在可能会非常的平淡。刚才一时间的熟悉的感觉和那种异常清晰、准确的记忆都只是我的一种错觉。

那时,我大学毕业不久,在一家医院工作,还是一个年轻的小大夫。一次和女友骑车去王府井外文书店买书,路上我和女友一边骑着单车一边聊天。那时候我们刚刚开始这场恋情,正处在热恋阶段,一在一起就有说不完的话,刚刚分开就开始相互思念,几乎是在一转身的时候。这时女友突然松开一只握着车把的手,兴奋的抬手指向远方一片小区让我看,她告诉我那是一个豪华住宅区。不是一般的贵,是当时北京最贵的商品房住宅小区了。我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那是一片新建的小区,以前我从来没有见过。那个小区的确一看就不是普通的居民楼,是一处豪华住宅。在当时给我的感觉是它根本就不像是住宅小区。大门建的尤其气派,还有保安站岗。我的女友又告诉我,我们医院的管老就在这里买了一套房。你知道在这里买一套房要多少钱吗!她做了一个非常惊讶的夸张的表情,样子很顽皮。我的女友年龄很小,是医院里的小护士。当时国家的住房改革已经开始,虽然大多数人还仍然住着单位分配的住房,但我们都意识到分配住房的时代已经结束,我们要自己买房了。不过那时买房似乎并不想现在这样让人感觉恐怖,但那时我很难想象怎么才能住上这样的豪华住宅,这似乎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所以,听完女友的话,我惊得说不出话来了。这时女友问我知道不知道,我只能默默的摇摇头。管老我当然知道,他是当时全国最有名的肝病专家,是我们医院里的一块金字招牌。那时候社会上不像现在到处都是知名专家,天天在电视媒体上宣传造势。不过当时又恰逢医药市场改革,因此管老的名望为他带来了滚滚财源。不过我也只不过是在照片和医院的大会上见过管老,对于他的了解仅仅限于平时偶尔听到的同事们的议论。但我的女友和管老很熟。他们两家早先曾是邻居,那时管老没人后来那么大的名气,我的女友的母亲又在院里做行政工作。当女友知道我还不知道管老在这里有一座豪宅时,就开始起劲儿的给我讲起来那里面奢华而奇异的景观。显然她来过这里,而且还很可能不止一次。对于这座豪宅好像非常熟悉。

我的女友是一个很八卦的女人,她有很强的语言表达能力,什么事经她的口一说出都不仅活灵活现,而且变得有些邪乎,就是说在她的叙述中事情总好像有着一丝悬念,有着某种神秘的气息。但这样也就总是让人有着一些难以置信的感觉了。至于后来在我们分手之后,我一度总是会好奇的思索,我的女友会怎样对她的那些密友讲起我呢?她又会如何讲述我们的这场苦恋和最终的分手?我的女友和我是那样的不同。医院里许多人追求她,她的性格外向,开朗活泼,非常健谈。她有很多朋友,认识她的人几乎都喜欢她。而我性格内向,阴郁。虽然平日里对于人待物也很和气有礼,但总是和别人距离千里之外,而且很有些刻薄。我没有什么朋友,认识我的人也都不喜欢我。但最终我们俩却成为了恋人。我那时想我的女友无论对别人说什么别人都会相信她。她是那么能言善辩,又有那么多的好朋友。而我在分手之后从来没有与人谈论过我们之间的事情,也没有找人诉过苦发泄过心中的委屈和伤痛。那么,我的女友肯定要说我不好了。当然是我的不好!这件事是我伤害了她。不过,我的女友平日里虽然八卦,人却很善良,很少与人争执,争吵时也不恶语相加。平时即便谈到她不喜欢的人时也不会说什么刻毒的话。那么在这件事上她又会怎样说呢?她会不会恰恰对我说出一些狠话、刻毒的话,或者厉声谩骂?但是,会不会过来许久之后对于我和我们的往事她仍然会说出一些温情的话语?因为毕竟我们曾深深爱过。这些并非无所谓,尽管事情已经过去了。我现在不是仍然在念念不忘的想起那些往事。

那天,我们就这样一边不停的蹬着车一边聊天,很快那片小区已被我们远远甩在身后。而我的女友还在绘声绘色的给我讲述着那里面的奇异景观,我在津津有味的听。当时我们都很年轻,我们都是那种求知上进的青年人,当时我们的脑子里并没有要发财暴富的念头,当然人人都希望过上富裕的生活,但这既不是我们的生活的目的,也不是我们的梦想,就像在那时我们虽然津津有味的聊着管老的豪华住宅,但是我们并没有在内心里真的羡慕过这样的生活,我们谁也没有梦想有朝一日也要买下一座这样的豪宅,没有想要把它变成我们的一种人生目标并为此暗暗下定决心,变成我们的日渐沉重的人生大船向前乘风破浪航行的动力。那时我的女友正在全心全意为通过成人自学高考而奋斗,成人自学高考是最难的自考,通常需要许多年不懈的努力,许多人最终无法通过只好半途而废,我在看到我的女友为它的付出后才意识到一边工作一边自学的不容易,而我们在大学里的很多人是在混日子。没有上大学是她的终身遗憾。她的梦想就是要通过自学高考有朝一日成为一名医生。我记得有一次她陪我去人大报名参加一个考研的英语辅导班,走在大学的校园里时她流下了眼泪。我不敢问她原因也不敢去劝她,我们就这样默默走在校园里。重新回到大学我的心中也感慨万千。转眼告别大学的生活已经两年,好像失去了一次生命。从此我就不敢再带她来大学,她也没有要和我一起来过。我的女友平时既开朗又强悍,我只有两次见她流过眼泪。另一次是在我们分手的时候。那时上大学和今天的含义是完全不同的。今天有许多事情的含义和过去都不一样了。你第一次失恋时流泪,那是因为这是你的第一次,而你以为你的爱失去了没有了。而当你又一次失恋时,你如果又流泪了,当然很可能这一次你不再哭泣了,很可能又是许多次之后的某一次,你才再次流泪,而那时你发现你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哭过了,总之,当再次为了爱情流泪时,已经和当初完全不一样了。

那时我在准备考研究生。工作之后考研也很不容易,既兴奋又恐惧。那时想要成为像管老这样的学术权威倒可以说是我的梦想。说到管老,医院里存在两种议论,大体上讲,一种认为管老学术好,人也非常好;另一种则认为,管老其实很阴险,而学术上不过是徒有虚名。对于一个人有不同的议论,这很正常。尤其对于像管老这样院里的名人。很多不正常的事情其实正是正常的。我们之所以认为它们不正常是基于一种对于人性的不满。然而,当不正常的事情都变成了正常的事情时,比如,如果在某所医院里所有的人对于任何一个人的评价都是一样的,那就又变成另一种不正常了。这又是人性的矛盾了。但是,关于管老的性格,医院里也存在两种截然相反的说法,一种说管老的性格温和慈善;另一种说管老性格粗暴狠毒。这就多少有些奇怪了。因为,这就像有人眼中看见的管老的脸是方形的国字脸,而另一些人看见的管老却是瓜子脸。我的女友当然认为管老样样都好啦。她年纪很小,又非常单纯,那时她认为天下所有的人都是好的。她曾经告诉我管老每次外出开会回来都会给科里的人带小礼物,从医生到护士谁也不会落下。有时他的礼物让人都想不到。比如有一次给护士长送了一双绣花布鞋,这正是当时护士长的想要的,而且大小刚刚合适。另外更重要的是,管老对手下的医生在学术上会大力支持,给他们许多机会。因此他们科在院里院外的实力都很强大。而这又正是一些人说管老阴险的地方,说他善于钻营,在学术上打压对手,扶植自己的势力,他的那帮人势力强大,又为他自己吹嘘造势。但如果有人不服他,他就会暗中排挤打压。管老是那个年代最早上电台电视台的健康节目的知名专家。那时不像现在,在当时学术界里的专家一般是不屑于这样的社会活动的。我的女友的观点是,跟着管老这样的老大混才有奔头。有些科里的带头人自己没有本事,还不给年轻医生机会,生怕别人出头。比如我们医院也确实有这样的科室和科主任。这样的是是非非说也说不清。可是那时候我也已经感觉到了,即便是做学问脱不了这种是是非非的,就像船行驶在大海上,总有风浪,而谁善于乘风破浪就能顺利前行。这很烦人。总之,我那时的女友啊对于管老是崇拜得五体投地的。他们的关系很好。在自学的过程中遇到问题她经常会去找管老请教。虽然管老很忙,但总会耐心的辅导她。偶尔有空时管老还会和她谈谈社会和人生,管老当然不像我这样的毛头小子,他有许多货真价实的人生经验,而我对我的女友讲的那些不过是夸夸其谈,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院里都知道管老很喜欢她。这多少让我有些嫉妒,院里有很多人喜欢我的女友,这都让我嫉妒,为此我们经常会闹些不愉快。第一次发现我的嫉妒时,她又惊又喜,捧着我的垂头丧气又脸红脖子粗的像只斗鸡头的脑袋,像哄儿子一样的哄我。但是次数多了她就不那么耐心了。我也只好学会克制,和适当的放任吧。总之,对于管老我更多的是倾向负面的看法。她越说管老好,我就越要当着她的面发表对于管老的负面评论。当然这并不是认真的,就是逗着玩儿。对于管老,我根本就不了解。但她不生气反而会嘻嘻哈哈的笑着,有时甚至附和着我和我一起八卦。这让我感觉愉快,心理上得到一丝安慰。这当然谈不上可怜,很多年轻人都像我这样,所以这样说来又似乎的确有些可怜。但总之,在当年它使我们在一起的时光变得非常的愉快。

这时外面的那种豪华小区也早已过去了。有时车在路上停下来,那时就可以更清晰的看见行人从街上走过。我早就注意到从车里观看外面的行人很有趣。那时外面的行人看上去总有一种怪异的感觉,那些人像是走在梦里,可是是走在谁的梦里?是谁在梦里呢?但如果在广场或者商城里观察,就没有这种感觉了。可见人在路上行走时是一种很特别的状态。我不再去看窗外,而是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身旁的小姑娘仍在低头独自听着耳机。我不知道像这样我们相处多久会相爱。在一本关于宇宙学的书中有这样一个观点:氧是一种很轻的、无味的气体,只要有充足的时间,就会变成人类。我想作者想要表达的是这样一种观点:一切皆有可能,只要有足够的时间。听到了吗?如果你学会了努力工作和节省,不用太节省,那么只要活的足够久,比如活上100万年,那么,我们也能变成像比尔和马云那样富有。那那时比尔和马云不是更更更富有了吗?你要这么想,只有时间足够久,他们早晚会破产的。那么我想说的是,只要这趟路程足够长,我们也会相爱的。那时,可能我已经非常非常老了,她也很老了,老到我们年龄的差距忽略不计了,我们所有的不同可能都趋向于相同。我的头脑一度变成一片空白,像过去播放电影时换圆形的大大的胶片盒子,然后就变得昏昏欲睡。那天的路很漫长,我们一直在愉快的聊天,我们相爱,在谈恋爱。那天我们是要去外文书店买英语教材。我突然像是惊醒了一下,想到那个外文书店早已经不在了。可是学习外语的热潮依旧,当然可能不会像当年那么疯狂了。我努力思索着想象那家外文书店是怎样从极其兴盛留开始衰败,然后艰难度日,最终支撑不下关张了事。对于这个过程我并不了解,但是当年它的确地处北京市最繁华的闹市,有上下两层,装修豪华气派,每天人潮人海热闹非凡。我记得有一间屋子专门经营各种盗版的外文原版书籍,老外是不许进入的。对了,还有一间很大的厅,里面全是各种外语学习的音像制品,还有许多价格非常昂贵的国外原版进口音乐磁带,我经常会在那里看很久很久,然后就变得又满足又失落,然后,我陷入了一种似睡非睡的状态,头无处可枕,就微微垂下了,后来我的女友又谈起了管老的妻子们。

她告诉我,管老当年第一任夫人据说长得非常漂亮,而且很有才,她和管老是同学,但她的家庭背景很不一般,据说父亲是卫生部里的高官,母亲是大学里的教授。而管老的家庭条件一般,长的也一般。可见他的前妻很有眼光,可惜有眼光也没有用,没有那个命啊!我这时突然意识到一些不好的事情,脱口问我的女友,难道管老的前妻死了吗?你不知道啊?我的女友很夸张地叫了出来。不知道什么?我又镇定下来,故作平淡的样子问。你不知道管老的老婆的故事啊?我的女友声音很大。她兴奋时说话的声音就很大,她是个大嗓门,有时像个男孩子,但温柔起来声音又很甜。我那时由于年轻不谙世事,所以举止言谈不免有些做作,刻意显示出清高,总要与众不同,对于八卦总要表现出不感兴趣而且鄙视的样子。如果是现在我就肯定就会兴奋的喊起来:是什么故事:快讲给我听。我想那样我和女友都会更开心。但当时我只是近乎冷漠的答道:不知道。不过我的冷漠并没有丝毫影响到我的女友瞬间高涨起来的兴致。她不是在等我问而是已经开始在那里眉飞色舞的给我讲起了管老的老婆的故事,仿佛这像是婚前教育对于获取结婚证书一样的必不可少。说到婚前教育,那真是非常有意义的人生一课,只不过有些草草了事的味道。中国人好学习,但做事爱敷衍,由此也可见一斑。当年许多人结婚前没有过性行为。因为婚前性行为在那时是具有一定犯罪意味的不正当的行为。首先要取得社会认可你们的关系,然后接受教育你们才能发生关系。那时更少有人看过毛片。所以婚前教育的教学片就具有了观看毛片的意味。反正我认识的许多结过婚的哥们儿都是这样说的。我不认为我参加过黑社会,或者混过街头的流氓团伙。我甚至还听说过,有人是为了看这部教学录像才决定结婚的。这倒像是一个玩笑。不过,自学的风气也是一直很浓厚,包括手工实习,身体力行。

不过,当年国人学习外语的狂热劲儿也可真是蔚为壮观。我估计在其它国家很少能找到,甚至在整个人类的历史上都可能是绝无仅有的。据说,当年新东方的创始人俞学敏参观美国的实验室时,走进每一所名校的每一间实验室,都会有中国学生停下手中的工作,恭恭敬敬的站起来向他问好,说:俞老师您好。然后告诉他自己当年上过新东方。有些傻逼孩子还会问:俞老师您还记得我吗?俞老师当然不会记得你啦。这些学生就是那些GRE已考得比美国人还高,能记住5万个单词的正确拼写,不完全正确的拼写可能会到达10万,但来到美国说话没有人能听懂,所以并不会影响来到异国的新鲜感。有些学生在美国生活了很久仍然不敢开口。而另一个来自于中国福建的女人把中国南方大批大批一点英语都不会的中国人整船整船偷渡到美国,那些中国人都在美国说着中国话,然后在这里扎根。后来那个女人被判处死刑。据说当时陪同俞校长的美国教育界的官员和学者都极为震惊。你知道在美国,老师并没有什么地位。在那里老师多半不思进取,每天想的就是千万别触犯了学生被家长告到法庭。总之,俞学敏对于中国和美国的意义,或者说对于那个年代的几代中国知识青年的一生的意义远远大于马云。但是,据说后来俞提到马云时很自卑。因为,马云的市值有100多亿美元,而新东方仅有20多个亿。俞觉得自己和马云比是一个失败者,除了比马云的智商高一些当年考入了名校,其他一无是处。但是,后来我在一个国内的电视节目中又看到了一个男人在给一群学生讲演,他说他去美国访问时和当年出国的那些中国人聊天,当年这些人都是各个专业里最优秀的,而现在不过是在知名的大企业里打打工。可是,当年他们的那些没有出国的同学,留在了国内,今天却都变成了企业的老总。他发聋振聩的问底下专心听讲的学生:这说明了什么?那些孩子们有的表情像木鸡,有些在做着仿佛心领神会的微笑,但没有人回答他。这时候我换台了。但我想在美国怎么也有上百万的通过正规渠道出国的华人,不会是他们所有的在国内的同学都成了企业老总吧?那样推算中国就得有上亿的企业老总。这太多了。所以,我想他想表达的意思是:世事变幻,有时难以预料。当然了,人生应该努力,可惜只能选择一种活法。那么现在的孩子们都不想出国去看看世界了吗?为什么?因为现在在国内更好赚钱?那么当初出国是因为国外更富有?这时我仿佛听见身旁的那个小姑娘在叫我。我猛的睁开眼,转头向她看去,发现她依然在专心的听着她的耳机,微微低着头,并没有发现我在看她而抬起头也转向我看过来。但是刚才好像她的声音在我耳旁异常真切。我又扭头去看窗外,现在已经看不出汽车开到哪儿了。我抬头看看车里的电子显示牌,离我要到的目的地还远着呢。然后,我就又闭上了眼。

这时我的女友说:“管老的原配很早就过世了。据说这让管老很伤心。可是后来管老的桃花运不断,夫人一个接着一个。可每一任夫人都很短命,全是婚结上没有几年人就走了。哎呀,管老的命苦啊。哦,你知道管老结过几次婚吗?”她突然问我,我当然不知道。可还没等我回答,我的女友就已经说出了答案:“6个!”她睁大眼睛。“啊!”尽管已有心理准备,我还是惊叫了出来。“这么多啊!难道都死了吗?”我追问道。女友笑着说:“最后一个还活着呢。其他的当然都不在了。”我困惑的问:“怎么会这样呢?她们都是怎么死的?”“当然是病死的了。”女友又说:“每次管老的夫人去世后不久,院里就有人忙着给管老介绍。这些年来管老也真没闲着。属于学术、生活双丰收啊!”我这时仍然很困惑,感觉这件事听起来有什么说不出的异样。真是难以置信。“难以置信,对吧?”我的女友好像是我肚子里的虫子,知道我的想法说出我的心声。然后她说:“世界上真的就有这样的巧合。”我咽了一口吐沫。“无巧不成书。”她又说完我们突然间陷入了一段沉默。这沉默而让我有些不适应,于是我只好又说:“她们都是怎么死的?”女友说:“不是告诉过你是病死的嘛。她们都是有缘无份啊!”我又想起一个问题想要问我的女友,但她也突然想起来,说“哎呀,开你说管老的命这是好呢还是糟呢?”女友忽然来了兴致,她转动眼珠一口气讲了起来。她说:“院里的人都说管老的命特硬。管老的命是克夫人的命。他的夫人们没一个人的命比他硬,所以都被他克死了。而他的夫人阴间的福寿就都转给了管老。不对,是不是应该说夫人们阳间的福寿都留给了管老?”我的女友琢磨着,但一时也想不清楚。管老的确身体非常好。这样的年纪,声音洪亮,身形硬朗,精力出奇旺盛,尤其面色红润,像是个童男子。“这还有人敢嫁给他啊?”我说:“介绍时一听说已经死了好几个了,那女的还想嫁给他?”我极力想象着,又补充道:“比方我们俩,如果你以前有过四个男朋友,都死了,那,”我故意稍作停顿,“怕了?”女友问,“那我一定还要娶你。”我抖出包袱。“你讨厌!”我的女友大喊,“我才不会和你结婚。就是逗你玩玩。”喊罢又哈哈大笑起来。

“当然还会有人愿意啦。你想啊,”这时我的女友开始给我分析起来:“架不住那些媒人的嘴啊。管老很早就很有钱了,过去不仅给中央领导看病,还定期去香港出诊。他又那么有名,咱们医院都要仰仗他的名气。”我插嘴说:“他的名气也是医院给捧出来的。”“当然啦。”女友说:“相互利用嘛。”我的女友许多事情看的很明白。她很早就出来工作,不像我们一直在学校里傻读书。“你可不知道,每一次管老死了老婆,马上有人就忙着跑前跑后给他介绍。比管老自己还着急。”我说:“不至于吧。管老再怎么说也不过就是一个医生,又不是皇帝。”“你这就不知道了。你不了解女人。”我的女友开始埋怨我,像在埋怨一个孩子。“很多女人都喜欢给人介绍对象。能把两个没有关系的人撮合到一起,有一种成就感。就像玩拼图游戏。”我笑了。这是一个有趣的说法。“这就和你们男人喜欢打猎一样。”“我可不喜欢打猎。”我马上反驳说。其实,事实上如果能拥有一把枪,我还是喜欢打猎的。我喜欢枪。但我突然想到我和女友还没有做过爱,准确来说那时我还是个处男,童男子,小雄鸡,但我的女友,就我所知,以前有过男朋友。那么这个打猎的想法会不会和性有着隐秘的关系?也就是说,我急于辩解说不喜欢打猎,其实是一种对于性的恐惧或者渴望。而我的女友想到打猎也是因为性的渴望。这或许是一个可笑的想法。也许仅仅是因为我们那时刚刚一起看过一部叫《猎鹿人》的电影,在那部电影的开始是清晨飘着雾气的山林显现出几只鹿的身影,然后是一声枪响,一只麋鹿应声倒下,这时空中传来了几个年轻人,年轻的男女的,很远的说笑声。那部电影的开头拍的很美。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我的女友也沉默着。我们又一次陷入了沉默,静静的蹬着各自的车。当我发现了我们的沉默时,就又开始不安。她就是我肚子里肠子打的一个结,知道我所有的想法,或者,她什么也不知道,她一点也不了解我的心念,只是让我的肚子痛。我转头去望我的女友,心中在那个早晨突然涌来一阵强烈的冲动,想能真正的拥有她,占有她,爱护她,和她做爱,进入她的世界。在青春的岁月,燃起一把火,让我们拥抱着的身体燃烧,最后只留下两片灰烬。那时候,我的冲动无从发泄,我勃起了。

我连忙把头转过去,看着前方的路,继续蹬车。一边勃起着一边蹬车会有一种很奇异的感觉。不过,很快我又恢复了正常。刚才我看见我的女友仿佛在沉思着什么,于是我意识到她肯定不会是因为知道我此刻的尴尬而陷入沉思。如果她知道了我现在正在一边勃起着一边蹬着自行车,身体随着每一次的蹬动就会有一阵异样的感觉波澜起伏的荡漾着扩散开,而我还在强装着若无其事道貌岸然的样子,那她一定会看着我大笑出来,不,她一定一边蹬车一边扭过头来,也不去看路了,而是仔细的观察我蹬车的姿势,然后才狂笑起来,一定笑出了眼泪,笑弯了腰,笑的肚子都疼了,喘不过气来,才会再次转头冲着我大声喊着,喊时仍然在笑着,说:“你骑车的时候都能勃起啊!”那声音大得像打雷,连马路对面反方向骑车的人都知道我勃起了。于是,我知道我的女友并不是我肚子里的蛔虫,我们并不能真正的完全的相互理解。此刻我的女友在想些什么呢?就在这时我的女友说话了。她说:“嘿,你说会不会管老的那些夫人们都是前世的姐妹,一个走了下一个就跟来,而走的那些人就在那边的世界里呼唤着另一个,来呀,快来呀!”她那时是笑着大声在对我说着的。这是我听到过的最怪异的事情。我生气了,想她应该轻声的用呓语般的声音讲出来,而不是这样嘻嘻哈哈大大咧咧的说。“我们都是姐妹,在水中的姐妹的眼睛是睁开的,轻轻呼唤着还在岸上的看不见她们的姐妹。一直在轻轻的呼唤。”但这时我的女友又开始呼唤我了,依然是粗声大气的,但是这次不笑了,而是严肃的好像突然想起来对我说:“嘿,你知道吗?我以前的确有过4个男友。你是第5个。那4个都已经死了。他们认识我以后就都上吊了。”“你,是第5个。”她再次重复,然后哈哈大笑。当时我吃惊的转过了头,看见我的女友在仰头大笑。那时太阳已经升起来了,天已经完全大亮。爱的冲动更加凶猛的涌来,想把她抱起来狠狠的放倒,然后我们做爱,一刻也不要耽搁。但是,就在刚才说出要娶她之后,我突然的感到一种恐惧,仿佛有一种预感,我们不会永远在一起,我们的爱是没有希望的,而且,不管怎么说,我仅仅是对于结婚就有着一种莫名的恐惧。于是,我没有再接提那个话题,而且在心里也极力的不去想它。我只想和她能够这样的骑车骑下去,然后,回到住的地方做爱,至于未来不再去管它。但那时候,我感到青春像是一盏正在熄灭的灯。

我的女友显然没有意识到我此时情绪的变化,夜晚仍然遥远,白天变得更亮了。我的女友又开始讲起了管老的第三任,或者是第四任妻子。而我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变得有些心不在焉。我的女友说她见过她,她是电子管厂的女工。电子管厂就在我们住的附近,我的父母还有她的爸爸都在那里上班,但他们彼此一点也不认识,那是一家很大的国有企业。而且,在改革开放刚一开始,她的父亲就跳槽下海了。这说明他和我的父母是完全不同的一种人,有些另一种人生。她说她人很好,个子高高的,很和气,也很温柔,总是把家收拾的干干净净,她穿的也总是干干净净整整齐齐的。她还和她说过话,她给她吃过糖果。那她还小。一个人有一天可能都到40岁了,人生却突然变得完全不同,就在改革开放后,许多人突然离开原来的单位,这在过去是绝对不敢想的,它让我既感到恐惧又内心里羡慕。我意识到改革开放真的是一件颇为神奇的事件,它不只是让人的命运发生改变,真正神奇的是它使许多人的命运突然间在同一时间里发生了改变,像魔术,从帽子里变出不是一只,而是成千上万只鸽子,让台下的每一名观众的手里都同时出现了一只鸽子,这时他们要决定怎么办。但是,对于我父母这样的人来说仿佛这些变化和他们没有什么关系,他们依然按原来的习惯继续着原来的生活。可是,不仅他们的生活就和过去截然不同了。

另一件在当时对于我非常重大的事情是,那时我已渐渐的不喜欢医生这个职业。我开始感觉到医学其实是没有意义的。当然,从一方面来说,医学是人类最伟大的事业;但从另一方面来说,医学对于某个人来说,比如在二十几岁时的我,可以是没有意义的。这就是人生的矛盾吧。什么是有意义呢?在那时这对于我倒不是个问题,是在现在我却无法回答了。总之,那时我陷入了某种迷茫的状态。而且,那时我认定我内心的这种痛苦既不会从我的女友那里得到理解,也无法从她那里得到安慰。“可惜后来她得病了。”我的女友说:“有一天我听到她已经不在了的时候,那时,我听到后很害怕。那时,我还小,但心里挺难过的。她人真的很好。”“我现在还记得她的样子。”“真的么?”“当然了。”

那时我们仍然都各自和我们的父母住在一起。夜晚在手拉着手在城市灯火璀璨的闹市里漫游或者某个偏僻角落的黑暗里狂热的亲吻之后,我们就要回家。有一次回家太晚了,当我们骑车快要来到她住的小区门口,远远的看见他的爸爸正站在门口的路灯下等她。她的父亲是一个严厉的人,不苟言笑,在一家当时令人羡慕的外资宾馆做部门经理。我很怵他。不过好在那天他没有发火,也没有责怪女儿,只是问我的女友现在几点了,然后把他的女儿带走。没有搭理我。第二天见面,我的女友对我抱怨她的父亲,但我听出那抱怨声中透露的是抑制不住的幸福的甜蜜。她的爸爸个子不高,但结实,脸总是黑黑的,像个黑社会。在我的记忆里,他永远是一个黑影。而我每次看到这个黑影时,就会觉得他是我和我的女友的爱情里一个不详的征兆。我知道我永远无法战胜这个男人,把我心爱的女人从他的阴影中夺走。后来。我的女友讲完了。她或许发觉了我的心不在焉,于是轻声对我说:“我说的这些你都听烦了吧?”她的声音是那样的温柔。我说过她就是我肚子里的一只虫子。“不烦。”我回答她。那时我们正在热恋。“总有一天你会听烦的。”女友笑了。我不知道应该如何回答她,那时我们正在热恋。于是我说:“不会的。”她好像蛮有自信的,说:“会的。”她好像能预知未来,那时我们正在热恋。我又一次不知道应该如何回答了。这一次我们陷入了沉默。其实很多时候,我并不知道我的女友心中是怎么想的。这时我的女友又突然恢复兴奋,大声问我:“但你真的是今天才知道管老死老婆的事情吗?”那声音仿佛一瞬间打破了什么,再一次让我感觉到很多时候我真的无法知道她是怎么想的。我说:“真的,一点也不知道。”她又转回头,一边继续骑车,一边埋怨我,说:“你呀可真行啊!来医院也这么久了,管老的这些事情大家都知道。”但我真的什么也不知道,于是,我只好沉默,一言不发的继续骑车。这时,我的女友叹了口气,然后再次转过头看了我一眼,又转回去,对我说:“你呀,就是一个书呆子。”

这时汽车突然急刹车。我的身体向前冲去,忙睁开眼伸手扶住前排的座椅。车子还没有停稳就又加油一拱一拱的前开,全车的人于是跟着前后晃动。有些公交司机的脾气很不好,车开的让人受罪。我的手仍然扶着前面的座位,侧头向外看。我们的车正开上一座立交桥。我不知道这座桥叫什么名字了,只感觉它又宽又复杂,汽车渐渐在升向空中。北京有许多桥,也有许多墙,有许许多多的门,也有许许多多的窗。立体交通!现代城市是立体的。人们生活在不同的空中,走出一个格子就进入另一个封闭的空间,在立体交通网络里快速的移动,像一幅复杂的立体的棋局。但是历史是线性的,很长很长的流水线。我们的记忆也是线性。

这时,汽车开始平稳行驶。我又靠进座椅闭上眼。对与初恋的这些谈话的回忆又让我想起了布利斯班的一家中医诊所。那是许多年以后,我和女友早已分手。正如我当时所预感的,我们不久就分手了。分手之后都各自离开了那家医院。我如愿考上了研究生,这让我在那段时间里兴奋而且自豪了很久。然后我出国,接着就开始渐渐了解命运的乖谬和世事无常。那些年我辗转于不同国家的许多城市间,体验着时光的迟缓而又迅疾的残忍,然后,衰老就迅雷不及掩耳的来到了。有一天我走在街上,忽然从迎面纷纷走来的少男少女们的身上,看见了青春的美丽。我看见了她了,那真是一种异常动人的东西。在他们每一个人的身上闪耀着。而我过去在他们这样的年纪只能看见外表的美,或者之后更加成熟时,又能看见欣赏内在的美,但是,我在过去从来也没有看见一种美,那是青春本身的美,无法模拟或制造。这样我又意识到在那些孩子的眼中他们也是看不见的他们自己和同伴身上的那青春的美。而我在他们这样的年纪时也无法从一面镜子中看到衰老的面貌和时光的流逝。镜子真是一件有意思的器物。你最终会从一面镜子里看到人生所有的真相。而那些少男少女从我的面前转眼就走过,没有人留意我,没有一个女孩子对我感兴趣,没有一个人发现,我其实就是一面镜子。但是,但是,难道人生真的会是这样的快吗?难道一生真的会是这个样子?会是这个样子般的度过,结束?我想我一定什么地方搞错了,这或许是我的幻觉,或许在另一个世界里的一片草地上有一棵大树,在树荫下我正在午睡,做着一个伤感的梦,在那个梦里我变成了一个老人。这样的梦源于对学校功课的恐惧和大人们的话语在我心中投下的阴影。但在那个世界里,我仍然是一个真实的孩子,为学期的漫长而发愁,心中充满了青春的喜悦与无名的烦恼。我和我的初恋分手后,就离开了那家医院。我再也没有去也再也没有听到过她的消息。现在我越来越频繁的陷入长时间的回忆,在日常的谈话和思考中,不知不觉的回到过去,越来越爱唠叨过去的事,可是向谁唠叨呢?没有人爱听一个无足轻重的老人的唠叨。如果是有名的人就可以写回忆录,回忆当写出来是就会变得虚假的很,可是人们都喜欢看名人的回忆录,尤其是有钱的名人的回忆录。我至今仍然记得布里斯班的那家门诊的样子,看着车窗外,我仿佛又看见了那栋两层的商业楼,从楼外的小停车场走进去,坐上电梯,来到二层,走出电梯,走向我们的门诊,推开玻璃门,走进接诊室。

当时事情凑巧,我的一个在国内开医院的同学要进军海外,选中了布里斯班。而我那时又正要迁往布村,布里斯班的华人爱称呼他们住的地方为布村,可能是因为受到悉尼的大都市的打击,我发现在悉尼的华人有人特别喜欢这座城市,有人特别不喜欢,而在布里斯班几乎所有的华人都会向你表达他们对布里斯班的热爱。这挺有意思。总之就这样我来到了同学在这个门诊。门诊里还有一位老先生和一个女孩子,他俩都是从国内医院派来的医生。于是我们就形成了老中青相结合的团队,闲暇时在一起可以山南海北的聊天取长补短。院长当然希望门诊能尽快红火起来,但海外和国内的情况不尽相同。这里的市场有限,而且广告效应也不明显。另外,我们三个人都不善于经营。这就给我们带来了很大压力。有一次,院长从国内来到布里斯班视察,然后他带我们去了很远的一座山中的著名寺院。在那里他请来了一尊药师佛。我们当中老先生是净土宗的居士,笃信佛法;我是无神论者,但对佛教很感兴趣,那个女孩子也不信佛,但给自己起了一个有佛法的ID,阿修罗。我开始在微信上以为是个动漫人物的名字,阿童木的后代。后来才知道是佛界的神仙。老先生给我解释说,阿修罗是六道之一,欲界天的大力神,但只算半神半人的大力神。阿修罗易怒好斗,是佛教护法的天龙八部之一。我听的似懂非懂的。至于院长是否信佛,我不太清楚。回来的路上,老先生一直把佛像小心抱在怀中。进入诊室,他们确定把佛像放在我身后的柜子上。院长亲自摆好,然后带领我们对着佛像双手合实鞠躬行礼。门诊异常肃静。我从侧面看见院长的低着头,嘴一直在动,默念着什么,但我什么也听不见。从此之后,坐在药师佛下面看病、卖药,我的心里总是一种不踏实的感觉。

一天下午,门诊出奇的冷清一个患者也没有。于是,我们三个人就坐在屋里聊天,讲是各自知道的奇闻异事。后来我就讲到了管老死老婆的故事。讲完之后我还告诉他们,自从离开医院我就再也没有得到过管老的消息,也不知道最后这个老婆后来死了没有,但至少有六个。那时管老已经去世了。老先生当然知道管老,阿修罗则一点也不知道。但不管怎么样我绘声绘色讲完后,又把那套命克夫人的理论津津有味的介绍给他们听,然后想请老先生分析一下,从佛教轮回的理论来考虑,管老这是前世积德的结果呢,还是前世作恶的报应?而管老的那些夫人又应该怎么理解呢?她们是否是前世欠了管老的债今生来还,或者这是对她们的前世的报应?当然我并不信教,不过平时经常爱和老先生开玩笑。当时这样做也只不过是那个空闲的下午寻寻开心。不过,果报一事如果细想却会令人困惑。如果世界真按果报运行,那么在技术上将会非常难于实施。

但就在这时我的谈话却被阿修罗生硬的给打断。阿修罗长的又瘦又小,平时总穿一身男装,脖子细长,短发大,戴一副黑框的大眼镜。平时说话爱与人抬杠。老先生修行高深,不会与她计较,可我和阿修罗经常会争着得面红耳赤。她说话一激动就会满脸通红,但两眼开始放光。可不激动时,眼神又特别淡漠。她先是不屑的哼出一声,然后质问我难道真的会相信那些生辰八字、命中相克的迷信吗?我刚才讲的故事显然激惹了她。现在她变得面色阴沉,说话时压抑着怒火。老先生在一旁微微点头,但沉默不语,面无表情。

 

 

这是必然的。我刚才在讲述那些女人的不幸时没有表现出悲伤或愤怒,(但为什么要愤怒呢?)反而用一种轻快的语调,讲得兴致勃勃,甚至还流露出对于管老有过6个女人的某种不健康的情绪.我是否真的有某种不太健康的心理?我不能肯定我是否真的没有那种不太健康的心理。时间,经历,生活,让我变成了一个不太健康的人。中年人都不太健康吧。老人更是这样,老人都是不健康的,越老越不健康。刚才我还在对老先生讲,说这就像过去养孩子。那时每家人都生很多孩子,但大部分孩子都夭折了。死孩子多了,也就没有太多悲伤了。所以管老死老婆到了后来也许就没有那么伤心了。反而不停的结婚很可能会很过瘾。我其实不应该说这后半句。总是这样,聊天聊到兴奋时,就会口无遮拦,随口说些胡话,结果被人家听到后就记下来,知道那是你说过的。到时候就哪有什么无心之语啊。我发现在我说前半句时,老先生微微点头,但说到后半句时,他就始终沉默不语,面无表情了。我当然不相信什么生辰八字或者相生相克之类的迷信了。

 

但此刻面对阿修罗的质疑,却也不肯直接承认,于是开始解释道:她们都是生病去世的。这是一件非常巧的事情。但是就在这时,阿修罗却说道:“你怎么知道她们真的是病死的?” 我突然间感到一阵恍惚,抬起头吃惊的去看着她。她的样子好像在抑制着悲伤,我在她的眼睛里又看到了那种异常冷漠的神情,可脸已经涨红了。我怔了怔又争辩说: “医院里的人都知道这件事。这只是巧合。”我想了想又补充说:“当然非常巧了。”没想到阿修罗并没有知趣的就此结束这个话题,而是嘲讽的看着我用一种挑衅口吻说:“你会相信有这样的巧合?”我再次有一种后脑勺发凉的感觉,坐在那里没有反驳而反问她:“那你的意思是?”我本来还想争辩,但一出口变成了问话。在过去每家人都生很多孩子,但大部分孩子都夭折了。孩子死掉当然伤心,但死的多了,也就没有那样刻骨的伤痛了。

阿修罗是个重庆人,性格火爆。从过去和她的聊天中我得出结论:此人的心理受到过童年创伤。因为她的父母和祖父母都想要一个男孩儿,所以据阿修罗自己讲他们一直不喜欢她。我不能肯定这是不是因为自卑而产生的一种偏见。毫无疑问,阿修罗的个性很强,性格逆反。同样,我也不能肯定这是她童年创伤的原因,还是结果。但无论如何,在阿修罗成长的过程中一直和父母有着很深的矛盾。直到今天在说到父母时,阿修罗还经常会气愤得满脸通红。阿修罗争论时的确总是脸涨得通红,这时她还会把细长的脖子扯直,说话时嘴歪向一侧。我总担心这个时候,如果她不小心掉入鸡窝,我们就有再也无法把她找回来了。后来,她成为一个女权主义者,积极参加妇女的维权活动,和许多社会维权运动。这倒是很让人敬佩的。阿修罗也不容易。她只身生活在北京,生活很艰辛,至今她和几个人合租睡上下铺。

我记得当时我刚刚问完,阿修罗就激动的对我大喊,“你知道中国每年有多少家暴吗?”这时我发现她的眼睛已经有些红了。或许,刚才我在讲述管老死老婆时没有表现出悲痛或沉重,反而很是兴致勃勃,这也引起了阿修罗的愤怒。我不知道在中国家暴有多少,我说肯定不会有美国多了。这下把阿修罗真的惹毛了。她几乎是扯着脖子对我吼叫,嘴又开始歪向一侧,“你们根本就不知道中国的家暴有多严重。在中国有多少妇女受到过家暴。”我本来想说,那家暴也包括对男性的啊!我刚刚看到一个新闻,在美国一个妻子竟然一怒之下捏爆了老公的一只睾丸。但看到阿修罗的样子,我把话咽了下去。阿修罗接着讲起了在中国的那些家暴事件,讲时逐渐平静了一些。

阿修罗说她还是在成都上大学时就参加了一个妇女救助救助组织,专门帮助那些被家暴的妇女。那些妇女都非常无助,因为家暴一旦开始就会变得越来越频繁越来越严重。而很多时候那些被家暴的妇女却并没有寻求救助的意识,相反她们还很多都不愿让人知道,更谈不上去报警,而找她们的人只占很小的比例。但即便这样人数也让她感到吃惊。可报案的更糟糕。因为报案后往往只被当作家庭纠纷来处理。警察并不愿意管这类事情,上门后只是调解调解,对双方劝说一下,然后就走人。或者遇到比较严重的案件,有时女方已经被打伤,但他们却还建议双方去法庭解决。然后依然把女方丢在家里走人了事。这有多可怕啊!接下来女方肯定要受到更大的暴力和威胁。通常这样一来她们就不敢再报案了。少数妇女不堪忍受有时会逃出来,如果去派出所警察还是劝说一番,然后再让女方再回家。他们竟然还会让那个女的回家!有时甚至打电话让男的来把女的接走。你能想象吗!很多有家暴倾向的男性会成瘾,而很多女性就是这样在家里被折磨致死,然后说是病死了了事。

“不至于会有很多吧!”我还想与阿修罗争辩,但一看见她的样子,连忙改口说:“这种事是肯定会有的。中国那么大。但管老不至于吧!管老受过高等教育,而且人家可是全国著名的专家啊!”这时,阿修罗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过于激动,她于是坐下来,缓了缓然后说:“平时关起门来谁知道在家里都发生了什么。许多变态的凶手在外面都是文质彬彬,对人特别的和气。受过教育的人仍然会有心理变态的,这种情况往往更不容易发现。”我知道阿修罗学过心理学,本来还想考心理学的研究生。但这是我却是从概率的角度在考虑。我不得不承认如果仅从概率上考虑,只需要简单估算一下,连续五个妻子病死是一件几乎不可能发生的事情。不过,小行星撞击地球也是几乎不可能发生的,但恐龙灭绝了,随后大量不同的哺乳动物得以出现在我们这颗星球上,然后才会有我们人类。这些都是几乎不可能发生的。如果这么说,生活中就充满了不可能发生的事情。而生活本身就是不可能发生的。当然,我知道这明显是强词夺理。真相谁知道呢。

又是一个急刹车,一双无情的惯性之手把我再次向前一推,我忙又伸手扶住前面的座位。这个司机真糟糕。接下来汽车不停的加速——刹车——刹车——加速,我听见车里有人开始抱怨,转头却发现自己身边坐着另一个女孩子,正低头看着微信,那个穿黄妮子大衣的小姑娘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下车了。我刚才一定是迷迷糊糊的睡着了,以至于另一个女孩子坐下来我都一点也不知道。不久汽车终于又开始了一段平稳的行驶,窗外城市的街景匀速的向后流逝。我再转头去看身边的这个女孩子,她的侧影很美丽,静静的低着头,一直看着她手机的屏幕,有时用一根手指在上面划划点点,一缕头发垂下来,她也不去管它,那一丝丝秀发微微散开,让她的侧影显得更加动人。我不敢就这样盯着看,又转过头去看窗外,城市的街道依然在流逝着,一条街连着下一条街,仿佛失去了重量和硬度,不断在溶解着,还有那些街上的店面、机关、学校和住家,还有聚聚散散的行人,都失去了重量,向着身后不断的流失,不断融化。我意识到在这座城市的每一条街道的景色都不一样,每一段路上都流动着不同的行人,生活,和事物。我坐车了,像是坐在一条透明的大鱼的腹中,逆着时光之游行。我的心中突然涌来一阵思念,不是思念我的亲人、朋友或恋人,而是思念那些和我毫不相关的人和事物,那些我所不熟悉的世界,那些我所从来没有得到也不会失去的东西。在布里斯班的诊所里的那个女孩子,那时我们相处的一点也不愉快,我们经常争执,相互反感。但是,如果此刻她坐在我的身旁,我相信我可以和她交谈的很愉快,我知道我们虽然生活在同一座城市,但是我们的生活是完全不一样的,可我们每个人的生活又都是重叠在一起,都属于时光的一小部分,极其微小的一部分,都在展示着完成这时间的某种可能,时间有着无限的可能,当我们坐在一起聊天时,这时我又突然想到,如果那时如果那时在聊天或争吵的时候,她突然用我女友那样温柔的声音对我说出:你呀,就是一个书呆子!那我该怎么办?如果,此刻我身边的这个有着美丽侧影的女孩子对我说出:你呀,就是一个书呆子!那我看着她颤动的睫毛该怎么办?如果,刚才那个穿着一身黄色呢子大衣一直听着耳机的女孩子突然取下耳机转过头来问我:我为什么不像别人那样继续努力工作,挣钱,奋发向上,做一些实事,而要待在家里写日记?我将如何回答她?如果,这时她用眼睛看着我,让我无法逃避,然后用一种让我难以忍受的几乎无限温柔的轻轻的责怪般的语气对我说出:你呀,就是一个书呆子!那我该怎么办?

我变得有些烦躁,抬头再次看车里的电子显示牌,离家仍然还有许多站。我靠进坐椅上,闭上了眼。

我知道不久我就要到站,那时我将下车,在一个车流的间隙穿过马路,这趟公交车会从我的身后开走,向着它的终点驶去,而我将向着相反的方向回家,在下一个十字路口停下来等待变灯,在绿灯时走过马路,我将在中途让过一辆不守规矩强行拐弯的小轿车,电动车,然后穿过一个街心公园,一直走到我家住的小区门口,走进小区,走过停满汽车的小区马路,走到我住的那栋大楼的单元,进去,坐上电梯,升向高层,然后从电梯里走出来,站在家门口,打开门,然后进去,关上通往外面世界的那扇门,回到家中,换鞋,穿过客厅,走进卧室,放下书包,换衣服,洗手,洗脸,然后从卫生间里走出来,在卧室先看一会儿我的卧室中那几盆长得郁郁葱葱的绿色植物,之后在书桌前坐下,稍稍闭目养神,然后取过那本厚厚的书,翻到夹着书签的那一页。那个时刻,卧室里很安静,阳光照耀进来,屋子里很明亮。我的心情既平静又愉快,我将继续把这本书读下去:

“由于旧石器时代的共同体规模相当小,他们关于世界的思想缺乏现代人对普遍性和一般性的特有的关注。只有这些特定的地方才是最要紧的,这些地方是所有那些重要事物的源泉。澳大利亚澳北区的亚拉林(Yarralin)部落的霍布思·达奈亚利(Hobbles Danaiyarri)曾对德博拉·伯德·罗斯(Deborah Bird Rose)说过一句话,从中我们可以抓住几分这种感觉:‘一切都来自大地——语言、民族、鸸鹋,袋鼠,青草。这就是法则。”

 

我是一条鱼,逆着时间的河流向前游。我的眼睛放在了河水上游的一块卵石上。我要去取回我的眼。因为,它看见过时光中曾经发生和未曾发生的所有的奇迹。

 

2017/11/10-2017/12/17

 

影云 发表评论于
极为精彩!
繁复交织所产生的真实与虚幻之间交错纵横! 既有着生活的片断,但是都充满了喻意! 得细细品味!
guoke001 发表评论于
看完了,精彩!
就像是一部好看的电影,跌宕起伏。
前女友如果从医的话,一定是一位好医生,她有一颗童心和爱心,单纯,善良。
文章很精巧,有医生的严谨细致。很多日本的侦探小说也是这样的细致。
我觉得楼主如果写侦探推理小说,一定是大家。
一年,十年,三十岁,感觉就像一天。我也有很多文中类似的想法。
ILoveMaine 发表评论于
现今太多的就事论事的体裁, 这篇文章唤醒了意识中沉睡了许久似曾相识的一些东西……
简丹儿 发表评论于
我是一条鱼,逆着时间的河流向前游。我的眼睛放在了河水上游的一块卵石上。我要去取回我的眼。因为,它看见过时光中曾经发生和未曾发生的所有的奇迹。

最后这一段,是点睛之笔,令人感慨。
简丹儿 发表评论于
太强的文字驾驭能力,一段公共汽车的行程融进了漫长的或者是短暂的一生,这种融合与其是一种巧妙的写作技巧,不如说是一种与生俱来的东西,自然的思绪流动,生活和作品的水乳交融是需自由的灵魂。
tobyd_妈妈07 发表评论于
一口气看完了,好看,这可以是一部长篇,您把它浓缩了,谢谢分享!
wumiao 发表评论于
男人八十岁还是想和十八岁的做爱吗?肯定是,但是的确让人恶心。在文明国家男人老了即便有钱有势还是会找一个年龄代沟不那么大的女性结婚,不然会被社会嘲笑,事实上那样的婚姻也不长久。糖爹现象在中国很正常地盛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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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 'guoke001' 的评论 :

好的。慢慢看。谢谢啦
guoke001 发表评论于
先顶一下,难道这就是意识流吗?
回过头来慢慢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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