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混乱中走入正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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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混乱中走入正轨

 

回到实验室后,我打开冰箱,仔细检查我带回来的试剂。在德国回国前夕,我就考虑到回去后可能很难立即开展工作,所以特地带回两大瓶细胞培养液。我大致估计了一下,这些培养液能支撑细胞生长大约一个月。那就是说,我必须在一个月内让病毒室能正常运转!

我赶紧带着李正秋打扫无菌室,并进行无菌效果检验。然后把去年从德国运来的过滤系统装配起来,进行试用。德国的设备倒是很人性化,一下子就调好了。但高压锅又出了问题,温度指示不准,导致装培养液的瓶子灭菌后仍然带菌,过不了检验关,只好重新再来。装培养液的瓶子不够,我想尽办法,甚至在所里的布告栏里贴出询问告示,看谁能提供这样的瓶子。果然有人提示我:可以到废品收购站里去找,我在那里一下子就买了两百个装盐酸和醋酸的瓶子,彻底解决了瓶子不足的问题……。就这样,问题一个个地解决,实验室终于能运转了。

开始传细胞了。这个活对我而言根本不是问题,但在教其他人时,遇到了意外的麻烦。要照我的样子来传细胞不难学,但要做好真的很不容易!我当时真的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

李正秋是个实验员。她做事很勤奋,能吃苦,也非常认真。我教她传细胞,两天就学会了。但问题是:为什么我传细胞没事,而到她手里细胞老是被细菌污染?她自己也感到有些苦恼,但就是查不出原因。

一天,李正秋跑过来对我说:“要不你再看看我操作有什么问题,好吗?”我跟着她进了无菌室。她非常紧张地穿着无菌服,带上帽子和口罩,把自己包得严严实实。然后用消毒剂洗手,最后还用酒精擦手,做得比我认真多了。“看来这些不是她污染细菌的原因。”我心里暗暗地想。在她传细胞时,我看出毛病来了:按照规程,每当使用吸管前,必须把吸管在酒精灯上烧一下,而她没有做这一步。等她做了一批细胞,我说:“那我来试试看。”她看着我,既没有带帽子口罩,也没有用酒精擦手,一边传细胞还一边在跟她讲话。两天后,我传的细胞一瓶也没有污染,而她传的细胞还是长菌了。我这时才对李正秋说:“你看,你比我做得小心多了,但就是差那么一点,而那一点是至关重要的。就烧那么一秒钟,可能百分之九十九点九的细菌就被烧死了。”李正秋照我说的去做,果然污染就被控制住了。

经过这件事,我不由得考虑到:这里需要的是一个技术员,而不是操作工。她必须要有一定的病毒学基础才行。否则老是模仿式的学习而不知其所以然,那失误的可能性将防不胜防。我对她说:“这样,我送你去武大病毒系去听几门课吧。武汉大学离我们这里很近,你随时可以走去听课。稍微耽搁一些工作不要紧,平时抓紧一些就补回来了。好吗?”

于是,我跑到病毒系找到老师们,希望他们能支持我的工作,收下这个旁听生。系里的老师倒挺爽快:“没有问题!反正是上大课,多进来坐一个人也没有影响。”

就这样,李正秋在武大学习了病毒学、病毒学技术、微生物学等理论课。后来,还参加了几门实验课。老师们发现她动手能力很强,不但不碍事,还能帮老师的忙,也很欢迎她来上实验课。经过两年多的学习,李正秋的水平有了很大提高。有些事不需要仔细讲,稍微点一下就明白了。

现在,实验室面临的另外一个问题,就是如何维护实验室使之能够正常运行?在我去德国之前,病毒组有十一个人,这算是很大一个组了。两年多来,所里进行了调整。李老师去了人事处,高老师去了水库渔业研究所,刘建平去了电镜室,王迎喜去了人事处,而新分来的大学生则像走马灯一样混了几个月就出国了。因此只剩下我、李正秋、李燕和陈老师四个人,另外还有倪先生带的一个硕士生刘志东。实际上陈老师老在发心脏病,只是偶尔来上班做做试验。因此人已经很少了。然而即便是这几个人,做起事来也经常在相互干扰和影响。

为了保证不发生病毒污染细胞的事情发生,我采取“两条线”的策略,用两台冰箱分别装用于细胞和用于病毒的试剂,禁止乱放。培养箱也规定了不同的温度,以便适应不同细胞的生长。但是有一天,陈老师上班来了。他做试验需要不同的温度,也需要不同的试剂。陈老师不问青红皂白,就随便把一个培养箱的温度调到她需要的温度,完全无视里面还有其它的细胞,并且把不知道是什么试剂塞进做细胞的冰箱里。然后就走开了。

这样做的后果的确非常严重。有些污染是不可恢复的,就是说你一年到头小心,只要有一次马虎,就会发生污染,细胞可能就丢了。必须严格按照规定办事。我立刻找到陈老师,告诉她:第一不能把试剂随便放,第二不能随便调整培养箱的温度。陈老师气呼呼地说:“我要做试验,那你给我拿个培养箱和冰箱来!”我忍住气对她说:“如果实验室里每一个人都这样随意,那就什么事情也做不成了。比如,你刚才把温度调高了,你信不信过一会等你走后我再调回来。那不是大家都搞不成事了?你如果有什么要求可以先跟我说,我们大家商量着办,不是更好吗?”陈老师不做声了。

我开始意识到,这事也不能完全怪陈老师。实验室没有严格的规章制度,那就只能是谁先动手就是谁的。所以,实验室要能正常运转,必须要有两个条件:完善的规章制度和得力贯彻制度的领导,二者缺一不可!

于是,我根据在慕尼黑实验室工作的经验,写了一个《实验室规章制度》。一方面对做试验的程序、消毒处理、离心机使用等方面提出了非常具体的、可操作的要求。如灭菌必须达到多少温度,多长时间;消毒必须用什么消毒剂,多大浓度,细胞瓶上必须标记什么信息等;便于正确执行。同时也提出了一些意外情况的处理原则。如:一切活动均以有利于细胞培养与病毒试验两个系统完全分开的原则、个人实验的自由度应符合不危害或影响其它人科研工作,不影响事先已安排的科研任务, 特别是不能影响多人协同进行的工作的原则等。在规定中特别指出“实验记录必须真实、完整。实验的器皿要作出明显可辨的标记, 所配试剂必须标记清楚。否则结果不予承认, 文章也不准发表。无标记的试剂和用品任何人有权销毁。”这是为了保证科研可靠性特别提出的一条。

下一步,就是要督促每一个人遵照执行了。这无疑是得罪人的事情,但为了保证实验室的正常运行,我也顾不得那么多了。为了尽量避免产生不必要的矛盾,我把大家召集起来,把规章制度讲解了一遍,再把它写出来给每个人发了一份。

倪先生的研究生小刘是个很马虎但又很自负的小伙子。在实验室里经常我行我素,影响别人的工作。但自持是倪先生的学生,别人讲的话不太听。一次,他做试验不在细胞板上做标记,根本就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我把他叫过来,把规定讲给他听,并站在那里看着他改正。我很严肃地对他说:“小刘,这是最后一次,再发生这样的事情我就不客气了!第一,我不会承认你的试验结果,第二,任何人有权销毁你试验的东西!”

谁知第二天李正秋就跑过来告诉我:“培养箱里又放了几个细胞瓶,上面什么字也没有,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我过去一看,果然有几个大细胞瓶放在里面,上面什么标记也没有。我拿出来,打开盖子,往里面灌满自来水,然后把它们丢在实验台上。一会,小刘过来看到自己辛辛苦苦做的几瓶细胞被我销毁,气得跳起来大叫:“你为什么要销毁我的细胞?”我反问他:“你有什么根据说这里面是细胞?而且是你的细胞?这是无标记的东西!按照规定,无标记试剂和用品任何人有权销毁。”小刘不服气,跑到倪先生那里告状。倪先生把我叫去问是怎么回事。我如实告诉倪先生这整个过程,最后我说:“没有规矩不成方圆,不遵守规定的人必须为此付出代价!”倪先生明白了。其实他也是从美国留学回来的,应当知道西方现代实验室的规章制度。他点点头对我说:“你去吧,我来跟他讲这个道理。”

从此,小刘老实多了,陈老师也能按照规定商量着办事了。实验室终于走上了正常运行的轨道。

我松了一口气。此后,虽然实验室里只有三、四个人,但工作效率几乎是以前的好几倍,人还不觉得累。最重要的是实验室能够做到:要做什么就能够做出来,做出来了结果就可信。这才是搞科研的实验室啊!

一天,王伟俊老师逛到我们这里,他盯着我看了好一会,最后点点头说:“小江,看来你已经在鱼病室里站稳脚跟了。”

hotpepper 发表评论于
佩服作者的管理才能,也反映了国内科研的致命伤,管理混乱,无法无天,导致很多结果都无法令人相信,无法重复。
HBW 发表评论于
自下而上的总结经验,然后自上而下宣传贯彻经验。
xiaomiao 发表评论于
爱噢呦,那年头在中国搞科研可真不容易!
欲千北 发表评论于
赞叹,干才。
德州老汤 发表评论于
太赞了!一口气看完。规章制度必须有。不过哪里有人,哪里就有“斗争”啊。。。。
BeijingGirl1 发表评论于
规章制度何其重要!
梅华书香 发表评论于
科学容不得一丝一毫的马虎啊!祝健康吉祥!!
rongrongrong 发表评论于
是金子总会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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