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柔我的刚

qiqispore (2014-09-18 11:37:22) 评论 (41)
好友玉第一次见我,就以她好听的声音说着北京人好听的普通话:“你长得好像我的邻居杭州人,有一种江南女子的味道。”“好眼力,我就是诸暨人呀。”我回答。“哦,难怪。”她得意了。

江南人是什么味道?我也不知道;与江南人们处在一起,就更不知道了,“只缘身在此山中”嘛。也许只有北方人才会看得出来。江南人的味道,是“小声音”音乐里的流水、长袖?是“霸王姐”悄悄话里的亲切细心?是“迩东”声音里的甜美婉转?是“云影姐”笑容里的白皙优雅?我哪有!

但是,人们见我,似乎都没有压迫感,也许我有一种表面的柔吧。

当年调进出版社空降为主编时,该编辑部里已经有两位年长我20多的女副主编,正勾心斗角争着当主编。懵懂的我答应去那儿任职时,压根儿就不知道那里的艰难。召开第一次编辑部大会前,我本能地退缩了。“我只是爱文学,我不要去面对那些复杂的人事矛盾呀。”可是我出道早起点身份很高,行政上不可能就去当一个普通编辑。 

“你应该这样说话和表态。”我原单位的同事和好友们,都热心地充当我的军师,为我出谋划策,拟就发言提纲。可我看都不要看。“我不要调动,我要留在这里。”每一次调动,我都是恋着旧有的人事、领导、环境。

开第一次编辑部会议那天,我变得少有的镇定,这群亲身经历过文革争斗的人们,正探视着我的言行,并将“对上级的空降的行为的极其不满”全写在脸上。我在他们眼里,只是个20多岁的黄毛丫头,大不了会在报刊上写一些豆腐干文章。一天编辑也没有当过,有什么资格领导他们这些干了十几二十多年的老编辑?他们很多人初中毕业就干上这一行了。
 
“对于我们的杂志,我觉得好在----。为了使它变得更出色,我的设想是----。”我平静地说着,爱脸红的我脸居然不烫了。我知道我内心深处的越挫越勇的刚站起来了。

话音一落,席间哗然。
 
“提醒你一句,我们杂志可是月发行量达17万呢,大多数杂志一万都不到。”

“你能保证你的改革方案市场会接受吗?”

“我们的奖金都是和杂志利润挂钩的,如果发行量下降,我们怎么养家糊口啊?”

每一声都如此刺耳,如此尖锐。
 
我的军师们可以为我拟好发言提纲,却无法左右会议现场。我默默地听着,记着,点头着。那时候,我一定显得可怜兮兮,不知所措,柔弱极了。但我宁可让对话变成空白,会场成为肃静,也不轻易开口乱说。面对那些为五斗米忙碌的男编辑,如此不会怜香惜玉,我更在心里不屑。但我的沉默,也可能被解读为“害怕了”。气氛中,他们为转败为赢轻松起来。我就是一只孤鸟。

突然,热心直爽的经历过上山下乡的余却大声发言了:“我觉得大家的担忧是合理的,但也应该让小X试试看,一本杂志的改革,三个月后市场见分晓。若市场反应不佳,我们马上再改回来,也来得及的。但,也许市场反应是好的呢,我们大家不也是受益?”

余的父亲是市美术协会会长,著名画家。她个性直爽敢说敢当,不爱当官,人缘极好。所以,副主编们的矛盾她没有介入,但说话的权威性却很高。对于余的拔刀相助,我报以满含泪花的感激。从此,我认定了余就是我在编辑部的贴心大姐。我知道,我不再孤单了。

事后,余对我说:“第一次开会,我就看出你是个能干事的人,而不似他们小看的弱女子。我当然支持。”“亲爱的余呀,我太爱你了。”我在心里说。以后在工作中,我把对余的感激和爱成倍地回报了。

哦,余看破了我的表面?而自以为是的他人被我的假象蒙眼了?
 
后来,好运的我,杂志发行量月月上升,达到25万,成为出版系统的神话。没有人再敢小觑我。而我的出国更令大家依依不舍。如今这本杂志在我走后的纷杂人事斗争中,走入历史。而与我合作的那几年,成为那些编辑们最美的回忆。

我柔吗?
 
爬华山时,前五小时,同行的年长我的人们抢着为我背行李;后五小时,不仅是我背她们的包,还拉她们的手;单位组织游峨眉山时,我一路欢歌,跑得第一。但晚上腿酸痛得不能动弹,不由哭泣起来,因为同屋的是像妈妈一样爱护我的老王。有一份爱,我就软弱。事后我的半夜哭泣成为一路被取笑的话题。
 
兼职的记者身份,也时常让我的刚在关键时刻暴露无遗。

那天看医生回来,要拐进妈妈住家的小区时,看到一辆外地大货车为了避开前面行人而急刹车,但紧随其后的本地政法车因来不及刹车而撞上了大货车,政法车车头凹陷了。还好因为是在小区附近,车速都不快,没有人员伤亡。这一幕,在我的眼前清晰发生,所以我驻足。

两辆车横在我面前停下了。政法车上的穿制服的人们愤怒地拉开车门,一把冲上大货车的司机座,把那满身灰尘的货车司机拉了下来。似乎就要一顿发泄。
 
小区门口即刻围上了很多看热闹的人们,大家哄笑着等待一场白戏的开始。

“不是我错,是你自己跟得太紧。”头发像鸡窝的货车司机一定辛苦好几天了。我深深地同情他。

“你还嘴硬。你看看我的车都成什么样了?”穿制服的在嚷嚷中要举起拳头了。
 
我实在看不下去,从包包里摸出了电台工作证,拨开了人群。

“对不起,我是电台的。我亲眼看到是你撞上去的。你怎么还可以动手打人呢?”我亮出了我的工作证,平静地说,音量也是低低的。

大老粗们也许最怕的就是论理。我当时兼职的电台,是市内最有影响的电台,家喻户晓,甚至因为它的凌空出世,一时间市场上半导体收音机的销售告罄。 

面对脸色苍白,弱不禁风的我的举动,一些熟知我的邻居都鼓起了掌,他们从来都看高我的。

“你,你,”那个穿制服的被我的气势惊住了,他不清楚我的来头。

“算你厉害。算你厉害。”他终于放下了货车司机,灰溜溜地离开了现场。我则没有和任何人搭讪,继续回家睡觉了。
 
昨天,无意中和玉说起这件事,一直像姐姐般照顾我的玉非常感叹:“你会这么做啊?真看不出。我不敢的。其实我是很女人的,你才是很刚强的。但,我看起来是那么的硕大。身材更是你的一倍。”

“这都是表面的。”我笑着说。
 
啊呀,我到底是柔还是刚,我自己也不清楚了。
 
曾经的记者生涯,让我见识了很多坚持真理的勇士,更让“正义”二字在我的心里无法动摇和漠视,尤其是对弱势者。 

所以,你觉得我是柔还是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