庚子赔款：美国究竟收了多少？退了多少？

【科大瞬间】第273期

庚子赔款：美国究竟收了中国多少钱？退了多少钱？

by 程宏 刘志光

 

【摘要】庚子赔款中，美国究竟收了中国多少钱？退了中国多少钱？这是一个浑沌问题，目前鲜有文章简明细说清楚。本文通过追查了美国庚款收退预算方案的原始数据，探究了每项收退款额的包含内容，最后落实了美国庚收退款的三项内容。

【按】庚子赔款是中国近代战争赔款中最大一笔，赔付期与另外对外7次战争的2~4年赔款期不同，时间长达近40年，期间多生变故，美国两次决定退款，边收边退，退中又扣，扣后补退，一战延付，二战停付，过程曲折复杂，实际赔付值与预算赔付值出入很大，导致不少关于庚款款额的论述中，数据零碎，既有遗漏计算，又有混搭和重复计算，目前尚未发现有文章完整说清楚。虽然庚款起赔时间过去了122年，现在翻查旧账，貌似没有现实意义。历史研究需要细节支撑，澄清美国庚款的退收数额，给读者一个清晰交代，应该还有一些价值。

1901年9月7日，奕劻（右坐一）、李鸿章（右坐二）与英、俄、美、德、日、法、奥、意、西、荷、比十一国代表在北京签订《辛丑条约》。签约后两个月，李鸿章即病逝。

图源：中国文化研究院

1900年庚子年，义和团“扶清灭洋”运动引发了外国的强烈报复，慈禧太后对外宣战致使八国联军入侵。大清战败后，1901年被迫签署《辛丑各国和约》，赔偿8个出兵国和5个“受害国”关平白银4.5亿两，分39年还清，本息合计9.8亿两，以海关、常关及盐政等进款作抵押。

庚子赔款各国所占%比：俄28.9、德20.2、法15.8、英11.3、日7.73、美7.3、意5.9、比1.9，奥匈0.89，其他荷、西、葡和瑞挪联盟（瑞典-挪威当年为一个联盟国家）占比在0.17%到0.014%之间。中国对各国赔款中，美国获本金约2444.1万美元，从1902年1月开始，分39年赔付，年息4厘，利息2890.7万美元，本息合计约5334.8万美元。

【图】关平银(平即砝码)两的高仿品，“关平两、关银、海关两”是清朝中后期海关所用一种货币单位，属虚银两。关平银一两的虚设重量约为38克足色纹银（93.5%纯度），等于0.742美元，1930年1月废除。“中外通宝关平银壹两”币模由英国皇家造币厂雕刻，俗称双龙太极八卦银元，约1866-1868年间制成，存世量极少。

美国退款缘起

1902年1月，中国开始赔付庚款。但是《和约》中并未明确规定白银是唯一赔付金属货币。1904年以后白银贬值，一些国家提出要用黄金赔，清廷财政不堪重负。1904年12月初，中国驻美公使梁诚会见美国国务卿海约翰寻求解决办法。海约翰表示“庚子赔款原属过多”，此后梁诚随即放弃赔金赔银的谈判，转而去落实过多索赔部分的来源和数额，发现美国出兵来自菲律宾，而从美国本土到菲律宾的派兵军费早已另有列支。梁诚夯实了美国过多索赔的基础，代表大清朝廷与美国周旋谈判。

1905年4月，美国驻华公使柔克义向梁诚透露，美国退款给中国的前提条件是须用退款办学。在促成美国退款行动中，除了梁诚、美国国务卿和驻华大使外，还有两个重量级人物：一是在中国生活了42年的美国传教士明恩普；二是美国大学校长詹姆斯。他们游说美国政府和社会各方，通过媒体宣传，最终推动了退款，并将退款用于了中国的文化教育事业，但是他们所有这些都离不开美国政府的诚意和积极回应，特别是国务卿海约翰是庚款退款的首倡者。

促成第一次名义退款的5位VIP，左起：驻美公使梁诚、美国国务卿海约翰、美国驻华公使柔克义、伊利诺大学校长詹姆斯和传教士明恩普。

第一次名义退款

1908年5月美国参众两院联席会议批准，12月罗斯福签发第999号行政令，将美国庚款中军费损失减至实际损失本金约1165.5万美元，但为了支付尚未受理的商民索赔，又暂扣200万美元作为后备理赔费用，理清裁决后，如果不够，就此封顶作罢，如有余额，仍退还中国，于是美国损失本金暂时按1365.5万美元计算，多收的1078.6万美元本金自1909年1月起，先收后退，按年论月退还中国，其他“应得”部分被保留，年息和退款期不变。按照美国1908年12月999号行政令，美国计划退款额本息总计2892万美元。1914年美国理清民商赔款后，又从计划退款额中扣回民商损失82.4万美元。

一战后庚款缓付

1914年7月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各协约国纷纷拉中国参战，一方面是想利用中国的资源和劳工增加其力量，另一方面想打击德国在远东的利益。

1917年中国决定参战，经与协约国商定，中国延付庚款5年，不计延期利息。1918年11月到1921年，中国约14万劳工军团“以工代兵”赴欧洲间接参战，包括在前线挖战壕、救伤兵、送给养。战后回国约11万人，流散和失踪的约2万，死去约4000人，仅仅1874人留下姓名。

中国付出这个代价使得中国成为一战战胜国中的一员，开创了中国平等加入国际体系的起点。

一战胜利后，中国作为战胜国有了资格参加巴黎和平会议。然而巴黎《凡尔赛和约》中，没有将德国在山东殖民地的所有特权还给中国，顾维钧在中国政府和外交部都“躺平了”的情况下，肩负民族大任，没有在和约上签字，开创了在世界列强制定不平等条约面前说不的先例，为日后逐步清算以往不平等条约，包括庚款赔款，奠定了基础。

第二次名义退款

一战结束，中国作为战胜国，国际地位有了提升，有了对赔付庚款“讨价还价”的资本。1921年庚款缓付约定即将届满，中国政府基于财政困难和参加一战“有功”，开始向美国等国交涉，争取免付或无条件退还剩余未付的庚款。在第一次退款取得良好成效的基础上，‌第二次退款经历相对顺利。开始时，美国曾一度担心其他国家会因此拒付一战时向美国的借款，谈判一度被搁置。

中国方面，外交总长顾维钧、驻美公使施肇基与美国接洽。美国方面，武昌文华大学图书馆主任美国传教士韦棣华女士回美国，六个月期间拜访了82位参议员和420位众议员；说服哥伦比亚大学教授保罗•孟禄与伊利诺伊大学校长埃德蒙•詹姆斯分函各界要人请助。‌中美双方赞成退还的人士利用各自的私交，‌极力促成退款事宜，‌最终成功实现。

左起顾维钧、施肇基、韦棣华、孟禄。

1924年5月7日，美国众议院首先以211票赞成，114票反对，107票弃权通过第二次退款案。5天之后，参议院也全票通过。

1925年7月16日，卡尔文•柯立芝总统签发第4268号行政令，宣布向中国第二次退还庚款1254.54万美元。这时中国清朝政府已经消亡13年，美国总统也换了五任，但是美国对中国退款的态度不但没有消退，反而更加积极。该款额是1917年10月~1940年12月美国“应收”的庚款本息总额。这意味着，此后美国完全彻底放弃了全部“应得”庚款保留额。

但是基于庚款退款程序的早先约定，中国还要先赔付，美国再全额退还。之所以这样绕一个圈，倒一下手，本质上还是美国不放心中国民国政府，始终要掌握庚款的用途。

1932年3月至1933年2月中国因财政困难（找理由），又延付美国庚款1年，加上此前延付5年，庚款清付应顺延至1946年12月结束。然而二战烽火燃起，时局起了变化。

抗战后庚款停付

1938年底，中国沿海大城市均已沦陷，关税悉数被日军劫夺，庚子赔款来源已基本断了。1939年1月15日国民政府财政部发布《关于海关担保债赔各款改为摊存办法的通告》，宣布对于海关担保各项长期债务，凡在战前订借而尚未清偿者，当就战区外各关税收比例应摊之数，按期拨交中央银行专款存储。这实际上等于宣布暂停支付关税担保的所有外债，包括庚子赔款。按既定方案，第二次退款1254.5万美元仍旧先付后退，交给中美庚款专门管理机构“中华教育文化基金会”掌握庚款的用途。1938年年底时，中国已经付了600.7万美元，还剩余653.8万美元成了“坏账”。中国停付，美国也无从退款。尽管停付部分庚款脱离了庚款管理轨道，但是还是减轻了中国的财力负担。

1942年1月，中国在二战中与美英法比荷等国结成同盟国。1943年1月，中国首先与美国和英国分别签订了“中美新约”和“中英新约”，此后中国又与巴西、比、挪、加、瑞、荷等国签订了“平等新约”。后来这些“平等新约”成为多个双边国家的“国际契约”，庚款“暂停支付变为永远不付”有了法律依据。战后，法、丹、瑞士、葡等国也宣布废除与中国签订的旧条约。至此，中国被《辛丑各国和约》所受勒索赔款的屈辱终于被终结。

1945年中国再次成为世界大战的战胜国，并以五大常任理事国的身份进入联合国安理会，在世界面前站起来。从此，中国有了较强的国际事务发言权，扭转了对世界列强只败不胜的历史，而这些都与一战以来中国政府外交路线大体正确不无关系。

庚款收退款额总结

长期以来，对美国庚款退款数额之所以混沌不清，主要原因出在以下几个关节点上：

一、将美国承认的庚款“溢出”本金当做第一次退款总数额；

二、将美国第一次声明退还本金与美国第二次声明退款本息总额混加在一起，当做庚款退还总额；

三、忽略漏掉了第一次预算退款本息总额中又被美国扣回去部分民商索赔；

四、误认美国宣布的第二次退款完全落实。

而对美国庚款收款数额的误解则主要在于忽视了美国第一次预算退款本息中，在1914年又扣回了民商赔偿。

所有对美国庚款收退款额产生误读的最普遍情况是，将美国1902-1908年已收的716万美元与1909年预算保留收款1727万美元直接相加得出2443万美元，这个款额与美国分得赔款本金额2444万美元十分接近，从而使人误解为美国完全退还了庚款本金。

美国庚款收退可细分为三个类别，在对庚款退款数额的众多解读和论述进行去偏取正，辨误存实后，结果见下表：

美国庚款本息总额5335万美元，图为退还、未收和已收庚款的百分比。

概括说来，美国在原赔5335万美元庚款中，最后仅仅收取了24％（1270万美元），有64％（3411万美元）款额在收取后退还给中国，还有12％（654万美元）款额由于中国停付而没有收取。

简评美国两次退款

1909年美国第一次退款时保留了其应得的本息部分。1924年美国第二次退款是对1917年10月之后保留应得本息部分的彻底放弃。美国两次退款，第一次是美国主动的；第二次是中国主动的。退款性质的改变，其历史意义更加非凡、深远与重大。

美国带头退还部分庚款，并帮助中国建立现代科技教育体系，无论美国当年是出于什么目的，不必苛评。对中国来说，当年内战纷乱的情况下，能留下一笔稳定的资金，发展中国文化科技教育，实属难得。现在回头看过去，无论谁主动谁被动，美国退还庚款用于兴学，对中国利远大于弊。

【注】1902-1938年间，中国对各国庚子赔款总计支付白银6.64亿海关两，扣除各国退款，中国实际支付共5.76多亿海关两，约占总数9.8亿海关两的58%，少付了42%。有这样的结果，最主要原因在于1）第一次世界大战和俄国革命的影响，对发动一战并战败的德国和奥匈帝国停付庚款；2）苏俄与北洋政府达成协议，以承认苏联新政权为前提条件，放弃中俄庚款赔款。停付两国庚款的比例，但都比美国退款比例少得多。

【致谢】孟凡茂对庚款收退款额的理清思路和计算方法有贡献。

【参考文献】

[1]王树槐 庚子赔款(1901-1938)[M] 台湾中央研究院近现代史研究所专刊，1974年。

[2]孟凡茂 从时间细节考察美国第一次退还庚款的交涉过程[J]二十一世紀網絡版 2007年11月号 总第 68 期

[3]朱安远 关于庚款的研究（尚未发表）

[4]刘恋 美国“庚款”退赔的前前后后[J]文史天地  2013

【作者简介】

程宏：1982年中国石油大学（华东）物理师资班毕业。山东省医学科学院副研究员，曾赴美生活多年。现为北京市长城企业战略研究所中国近代留美学人历史研究中心执行主任。主编参编：《归来：1950年代回国留美学人名录》等。个人著作《横看竖看美利坚：一个中国公民对美国社会文化的解读》。

刘志光：1983年中国石油大学（华东）哲学师资班毕业，现为北京市长城企业战略研究所理事长，北京市长城企业战略研究所中国近代留美学人历史研究中心主任，北京大学荣休博导教授。代表专著《东方和平主义：源起、流变及走向》。主编参编：《归来：1950年代回国留美学人名录》等。

编辑：许赞华

排版：俞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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