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星与F调

毛驴县令 (2025-11-15 11:06:56) 评论 (2)


国内的朋友向我推荐电视剧《庆余年》,我找出来观赏,很中意,尤其是男主人公范闲当庭与人斗诗那场,我不禁也跟着诗情洋溢,临睡前看了一晚上《唐诗三百首》,并且朗朗出声。第二天我给朋友打电话说,如果她遛狗时碰到“范闲”,请代我问好,因演范闲的小伙子和朋友住在一个院里。朋友说没机会了,粉丝们发现了范闲的住处后开始了追星骚扰,范闲无奈只得他迁,孟母三迁为了儿子成器,范闲迁居因器大了些,这大概就是因时而异吧。

如今科技猖狂猛进,宗教羸弱温和,虽然德国大部分节假日都与宗教有关,人们的信仰却王小二过年一般,人类是群体动物,需要追随与信奉,各式明星便应运而生,成了人们追捧的对象。我不反对人们对明星的热衷,心中有偶像好比活路上的小标牌,总比无头苍蝇强,只是不能过于痴迷。追星与其它行业一样都是分等级的,级别最差的,是堵在星前,只要没兴奋得晕过去,尖叫、簇拥、签名、盖章等等均属此类,一位已故的德国老教授曾对我说过一件事,几十年前,前教皇保罗接见德国学者,教皇与大家一一握手,嘴上也一一嘟囔些亲切,老教授的一位同事和教皇握过手之后,又偷偷摸回队尾,排在那里等待教皇的第二次触摸。

“还是科学家呢,瞧他那点德行。”老教授很轻视此举。

“那是人家信仰虔诚,与教皇多染,便是与上帝近些。”

我可以理解一个基督徒遇到教皇这颗大星时的兴奋,但觉得他追星级别不高,尽管是罩在信仰的光环下,老教授看不上他也是如此。

那些把星追到难以出门的粉丝,连最低级也算不上,属蜘蛛洞蜘蛛精,专为封门而来。其实无论什么星都是肉体凡胎,吃的是五谷杂粮,屙的也是米田共,粉丝们不过有意无意把自己的愿望注塑在星的身上,追星的同时也亢奋一下自己吧。

1975年,中央掀起“反击右倾翻案风的”的运动,为了配合运动大搞宣传活动,在北京首体举办万人大合唱,作为首都工人的我也在其中。于我,不管什么风,只要不在车间干活,参加啥活动都行,都比在单调的轰鸣中重复着单调的动作强。被挑出来唱歌的大都是年轻人,工会的刘师傅负责此项工作,革命歌曲的旋律简易学,用不了一会儿我们就会了。文革闹了快十年,除了几个样板戏一场芭蕾舞,难得有什么娱乐,我们已经习惯了那些呆滞的单一,唱得有气无力,刘师傅不满意我们的革命热情,一个劲儿地宣传鼓动:

“大家恨不恨邓小平啊?”

刘师傅是个美人,她睁着又黑又大的眼睛问。

“恨。”我们散漫地应着。

“那就得把那股恨劲表达出来啊!”

为了避免无休止的练唱,我们必须表达出恨意,所以当我们唱到“邓小平想翻案翻不了,走资派要复辟办不到”时,事先商量好一般,把那两句唱得恶狠狠,以至狠得大家都止不住笑起来,连刘师傅也不例外。恨与爱的界限经常是模糊的,大家不过是应付差事而已,只是邓小平同志,时不多日便重又复出的改革大明星,那些日子恐怕没少打喷嚏。练了没几日,大队人马开赴首体彩排,万万没有想到,我,特立独行的散漫之人,竟也开始追星。

白石桥首都体育馆能容纳2万人,参加“反击右倾翻案风”的北京各界人士浩浩荡荡进驻几乎全部占满,场地中央是为大家伴奏的中央交响乐团、合唱团,首都工人的位置在正中,交响乐团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我们的眼睛,除了为我们陪奏,合唱团还演唱毛主席新诗《念奴娇·鸟儿问答》。交响乐团国家级,那些单调无趣的歌曲在他们手上一过居然不难听,而且还挺有气魄。乐团指挥李德伦胖墩墩的,虽然面无表情偏透着一股威严,握着指挥棒的胖手,随着乐曲一挠一挠的,一起来唱歌的朋友说他“像只可爱的小熊”。秋里指挥合唱团,往那里一站玉树临风,小棒一点乐声顿起,双手一挥歌声飞迸,与李德伦相反,他的每一个动作都潇洒得令人销魂,立时看傻了他头顶看台上的众多工人阶级的年轻女性。只是老毛的那首诗词太像搞笑,国级的歌唱演员们在秋里的指挥下,异口同声义正词严地吼唱出‘不须放屁’几个字,听到这儿大概没人不在心里蔫笑,我猜想四人帮一定是背着毛主席把这首诗词面世的。那时的我们二十出头,正是荷尔蒙猖獗之际,秋里那一派艺术家的优雅气质把大家的心翩跹出窍,我忘乎所以目不转睛盯着他欣赏。

万人合唱结束后,我的魂仍旧回不来,脑子里只有一个念想,一定得去认识秋里。北京是政治文化中心,各大部委都挤在一起,我就不信抓不着秋里。福人自有天相,没问津几人,就遇到一个认识秋里的朋友,我本以为秋里的魅力巨大,谁都对他怀着爱慕,但那朋友听完我的自白后竟然大吃一惊。

“你,你,怎么看上他了!你不知道他们文艺界那帮人有多么的无聊不正经?!”

我不知道,只看到秋里那股子难拿的韵味和风雅的气度。

“告诉你,有一次他们聚在一起,秋里放了个屁,李德伦随手按下一个钢琴键说,这个屁是F调的。”朋友一脸不屑地学给我听。

现在想起来,这段子原本普通生活常识,可当时的我无论如何不能接受,我追的是颗高高在上的璀璨之星,这个星指挥着合唱团,庄重高亢地唱着“不须放屁”,可他自己却在公开场合随意F调!我的偶像一下子臭掉了,那是我唯一的一次追星,没有经验,幼稚可笑,但让我悟出了一个道理,无论什么样的明星,都食人间烟火,F调是免不了的。

几十年过去了,人们不愁吃喝后创造能力旺盛,人类舞台空前的星光灿烂,追星技术日臻完善,于此相比,我惭愧倒退几十里。如今的世界绚丽多彩五光十色令人眩目,晃得我都生出回光返照之心,尤其近些年来战事此起彼落,文明程度与战争相辅相承攀比嬉戏,是不是生活优渥食品精细人吃得过饱,肚里充满了太多的“F调”后撑的呢?写到这里,柏林的朋友告诉我,她住的那一带停电了,饭也不能做,不知原因也不知要持续多久。我听后开始冥想,夜黑沉,人无措,空腹辘辘敲小鼓,长街短巷深庭院,听取F调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