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妹的姨妈在我们吃饭的时候又翻箱倒柜地寻找出一堆零食,用块花布仔细地包起来,在我们临出门的时候塞在郝妹的手里。笑眯眯地说:“ 拿着!拿着!晚上你俩在船上吃吧。”
郝妹的姨妈给了我一顿实在是受之有愧的好饭好菜,使我重新振作起来了。即使活到一百岁,每当想起郝妹的姨妈我都打心底里感到温暖,尽管她之前从未见过我这个乡下姑娘,但一点也不妨碍她的慷慨和热情。
我和郝妹几乎吃撑了,笑嘻嘻地和郝妹的姨妈挥手道别。老实巴交的郝叔又扛起大包裹,我和郝妹又争着要拿,郝叔却连连摆手道:“ 不重!不重!我能扛得住。”
我们三个又匆忙地赶到大轮码头的候船室,屁股还没有坐热便开始排队剪票上船。郝妹左手提着郝姨给的花布小包,右手和我抬着大包裹,郝叔在旁边唠唠叨叨地再三叮嘱:“ 你们上了船要互相照顾,不要和船上的陌生人搭话。听说这是过路的轮船,是要去上游重庆的,千万不要错过下船。我的话你们都记着了吗?”
我俩只是无声地笑着点头。过了剪票口,我们同时回头看了一眼郝叔便随着人群急匆匆地走下江堤上的台阶。我们没有买船上的卧铺票,只好尽快地尽早地上船,以便找个好一点的安身之地。
上船后,我和郝妹站在甲板的走廊上东张西望。我们都是从小就在清河边长大,知道夜晚的河边风大,那么夜晩江面上的风肯定更大、更冷。我们不约而同地走到通往底层的楼梯拐角处放下包裹,这里避风雨,美中不足的却是上下底层的人们穿梭般往来的必经之路,太吵了。
我对郝妹说:“ 你在这里看着行李,我去下层看看有没有更好的地方。”
“ 快去吧!快去吧!” 郝妹一屁股坐在包袱上,抬头催促我。
我转身走下狭窄的铁板楼梯,发现差不多有两个教室大的下层里挤满了男女老少。有人正忙着在铁地板上铺被褥,有人不断地从上层下来呼兄唤弟,有小孩子在大包和小包之间嘻笑打闹。底层的左手边是密封的铁板壁,那里的地上已经密密麻麻地铺满了被褥,有些人已经半躺在被子上开始吃东西了。下层的右手边是巨大的齐腰高的舷窗,上方是斜着坚硬的几块铁板。
看到舷窗那里有些空地,我小心翼翼地走过去,傍晚的江风一阵紧一阵地从江面上刮过来,身上顿觉清凉透骨。不知到了晚上该有多冷?倘若下雨了,这儿就在风口上,岂不是和泡在江水中一样?出门在外,没钱可以少吃一顿,却是病不起,打定了主意后我返回楼上。
郝妺见我露面了,瞪大眼睛急切地问:“ 怎么样?找到地方了吗?”
我摇摇头说:“ 不怎么样。要不你也下去看看吧?”
郝妹从地上一跃而起,“ 咚!咚!” 地跑下楼梯,转眼又“ 咚!咚! ” 地跑上来,嘴巴里 “ 啧啧 ” 连声地说:“ 确实不怎么样。幸好我们占了这个好地方。下层甲板上的人到晚上不被风吹死,也会冷死的呀!”
我们确实占到风水宝地了。这个角落不但风吹不着还挺暖和,而且离厕所和洗漱室也不远,右拐一下走几步再左转一下就到了。郝妹拉着我的手说:“ 来!来!我们合力坐下来,用屁股将包裹压压扁,当沙发坐吧?”
“ 那怎么行呢?会将里面的东西压坏的。”
郝妺 “ 哎哟!” 了一声放声大笑起来,她那秀气的脸儿顿时笑成了一朵花,她的眼神是那么地平静,那么地天真和那么地善良。郝妹边笑边说:“ 傻妹子哟!你几时…几时…见过被压坏了的被子呀?”
我被郝妹笑红了脸,不好意思地跟着她笑起来,随之坐在包裹上和郝妹一起用力上下颠了好几下,将包裹压成很厚很软的被子沙发,然后挤坐在上面。无所事事的我们眼巴巴地看着面前人来人往,嘴巴不知疲倦地叽叽喳喳地又说又笑,到后来便想着吃点什么润润喉咙,也算是没空度光阴了。
就在不久前,我们吃得饱饱的肚子不知不觉地又扁了下去,真是个填不满的无底洞啊。我俩相视一笑,手忙脚乱地将郝妹的姨妹给的零食布包解开,里面有炒花生和当时很有名的傻瓜牌瓜子,还有米花糖块和茶饼等。我们将零食包摊在大腿上边吃边闲话,尽管我揣着一肚子的心事,如今都放在一边不去想它了。
夜深人静的时候,从我们面前不断地路过的人们总算是都躺平了。我俩也是困得不行,互相依靠着缩在角落里,在江轮巨大的轰鸣声中迷迷糊糊地睡着了,不知郝妹和我是否做着同样的好梦?
睡梦里的我被船上的广播吵醒了,睁开眼睛才知道天已经蒙蒙亮了。只见不断地有人从下层涌上来,对面四等舱的走廊里也有成群结队的人走出来。我用手肘轻轻地碰同伴,哈欠连天地说::“ 郝妹!醒醒!到了。”
郝妹 “ 啊一” 了一声,闭着眼睛动了一下,将头忱在我的肩膀上继续睡。
眼看聚在我面前的人越来越多,很多人都肩扛手提着大小包裹,我有点心慌。就在这时候江轮拉响了汽笛,长长的汽笛声总算惊醒了郝妹,我们爬起来慌慌张张地收拾行李。
轮船要靠岸了。 我出门时什么都没带,此刻急匆匆地跑去洗手间用手指擦牙洗脸。轮船上的水总有一股难闻的气味,那有我们清河的水甜呀!
江轮终于停靠在汉口客运码头,我和郝妹抬着大包裹,拉扯着走下轮船。也许是就要和好朋友分手,也许是面对前途的担忧,我俩都沉默着往出口走,并顺利地通过查票的闸门,刚刚走出来就听到有女人的声音大喊着 “ 郝妹!郝妹!”
“ 哎一!” 郝妹惊喜地回答,笑容满面地对我说:“ 是我小姨。”
郝妺的小姨匆匆地从人群中走过来,她双手接过大包裹,一迭声地催着郝妹道:“ 快点!快点!我们要去赶公交车了!”
郝妹匆忙地将她手里提着的小花布包塞在我手里,小声地说:“ 拿着!剩下的零食你路上当早餐吃吧?” 然后小跑着跟上她的小姨。
我站在街头的人行道边,怔怔地望着郝妹穿过马路,她边走边频频地回头看我。突然郝妹裂嘴笑起来,是那种不出声的、从心底荡漾到脸上的开心的笑,笑得我又是心酸又是难过,呆呆地望着郝妹一点点地、一点点地消失在车水马龙的喧闹街头,就像是在大冬天的夜里,刚捂热了被窝不得已又要分开了似的感觉。
唉一,好不容易遇上个知心的朋友,转眼就各奔东西、各奔前程了。郝妹和苏州哥都像是一片被风刮走的落叶,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消失在茫茫的人海中。余生再也没有见过可爱的郝妹,如此萍水相逢的友情连时间都无法抹去她给我的深刻印象。如今想起来我是何其幸运的在困境时和郝妹相遇,愿她一生一世都平安幸福。
大街上车来人往,热闹非凡。我沿着江边大道向西疾走,心头笼罩着日暮乡关何处去,烟波江上使人愁的心情。为了省下公交车的票钱,我从武汉关客运码头顺着沿江大道一直走到王家巷渡轮码头,然后搭渡轮过江,再转公交车直奔堂妹的纺织厂,多亏好心的她又收留了我。
精疲力尽的我躺在堂妹宿舍的铺上,只想着先睡一会儿,天大的事情醒来后再说。
(待续)
上集:
困境中遇到的好人

(江轮。网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