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屋变迁

天涯为客 (2025-09-03 11:13:20) 评论 (0)
    上海的老屋,在一条与愚园路平行的宣化路上,是外公年轻时卖掉了老屋西面的一块地而建造的一栋两层楼房。

    老屋坐北朝南,大门很宽有四扇,一样大,中间两扇是对开式门,白天总是敞开着,到了晚上关上后就从左右的两扇进出,大门的门闩是一根很结实的长木棍,从里面横插在门内四扇门的上方有一排长条木质花纹和一排小正方形的玻璃窗,再上面便是二楼房间的大窗户了,房顶的斜面上一块块青瓦整齐排列,远远望去非常干净,屋顶上还有两个老虎天窗。

    走进大门,里面便是客堂,记得小时候有个叔结婚摆酒席,在这个外客堂里就放了三只大圆桌,当时最开心的就是我们这些懵懂的孩子了,足足吃了三天玩了三天。

    之所以叫这个是外客堂,因为外客堂往里走是一个方形天井,再往里走是差不多同样大小的里客堂,里客堂再往里走,还有一个小天井,所以老屋从大门走到底还是有深度的。小时候有次下雨时,没人一起玩,我就在外客堂和里客堂的天井间跑来跑去跟雨玩,跑一次就看看多少雨落在身上,还穿着棉鞋踩水塘,一次比一次用劲,就想看看水能溅多高,为此惹得从来不生气的外公在我屁股上拍打了一下。

    外客堂和里客堂的东西两旁,是一楼房间以及通往二楼的楼梯,整个一楼和二楼的房间都是东西对称大小一样的。天井的两旁烧饭的灶头间,以前是不叫厨房间的。灶头间里有个大灶头,用灶头上的大锅烧出来的饭底下一层硬硬的,吃起来可香了。

    我们一家就住在外客堂东面的一楼房间里,老屋是外公的房子,父亲当然就是住进女方家的女婿。我不清楚父亲年轻时遭遇过什么,那时只隐约地知道被割了工资。

    外公不识字,出身成分好,勤劳本份守规矩,远近闻名的老实人,外婆生了九个孩子而活下来的只有五个。到了我们这一代,表兄弟姐妹们有九人都出生在老屋,我是最小的一个,童年的时光和玩耍的记忆都是老屋。

    老屋门前的弄堂对着宣化路,宣化路很短不起眼,而平行相邻的愚园路上因为有许多花园住宅和新式里弄,早早地成为上海最高级的住宅区之一,我的小学就在愚园路上的愚园路第三小学。与愚园路、宣化路垂直相交的江苏路上,有个花园洋房里弄叫安定坊,5号的那栋英国乡村式建筑,是翻译家傅雷的住所,也是他们夫妇自缢的地方。安定坊斜对面不远处便是我的中学,上海市第三女子中学。

    愚园路是平坦的,但有很多不平凡的名人故事,而老屋所在的宣化路却是一条台阶路,就是一种用石头铺成的高低不平的路。路虽不平坦,住在老屋时的儿时岁月倒是平凡又平淡,在天井里玩耍,用外公买的粉笔在地上学写数字、画做游戏的格子。

    我还喜欢搬出一只方凳放在天井里当桌子,坐在小板凳上写作业,打开铁质的铅笔盒盖,把课程表贴在中间,把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两条字像对联一样贴在课程表的两边。我还有一本心爱的笔记本,吵着让父亲题,父亲在第一页写上了有志者,事竟成六个字,我抬眼仰望高高的天空,是一方天井的大小。

    八十年代初,改革开放刚开始,老屋被拆迁,也就是在那一年我考入了市三女中,又逢父亲平反后得到启用调入华东政法学院,就是原圣约翰大学,我们家也就搬去了学校里面住,那一年还有个表哥从交通大学毕业被派去美国读博士,我用尽零花钱买了一本《傅雷家书》送给了远渡重洋的表哥。

    老屋拆迁全家搬离的那一天,我清楚地记得那只雕花的大衣厨、带镜子的五斗橱、八仙桌和有靠背的木椅子、还有樟木箱、皮箱子等大件物品,一件件地被搬离,而那只上海弄堂里家家户户都曾有过的马桶被留在了屋里,永远停放在木地板上,它如同一个句号,终止了老屋的生活时代。

    随着老屋的拆迁,我们都过渡到周围不同的地方生活和学习,大家庭的生活彻底地被改变了。虽然早期的老屋拆迁是原拆原位项目,就是拆了旧房在原地盖好新房后还搬回居住,但是宣化路的那一片房子造了很多年,以至于我都记不清大家搬回去的确切年份了。

    等到外公搬回了宣化路,那土地上早已没有了老屋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六层楼高的住宅小区,外公居住在那没有老屋的熟悉土地上,直到寿终正寝,虚岁一百零一而我们家,跟着父亲留住在了大学里,教了一辈子书的父亲,有时间还是会那边亲戚家走走当年走出老屋去美国读书的表哥没有再回上海而我,在成年之后,越搬越远,再走更远,忙忙碌碌之中,回望的次数越来越少。

    去年父亲生日的特别的日子里,我下了这样一句话:昔日教书育人艰难岁月中点亮莘莘学子前行之路;如今矍铄身心温暖如春西海岸安享晚年天伦之福。

(此文首载于二零二二年七月十四日世界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