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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斯坦布尔(三)王子岛的美丽和忧伤

海风随意吹 (2025-07-06 10:54:39) 评论 (25)
2011年第一次去伊斯坦布尔行前,上司跟我侃了一番伊斯坦布尔(他父亲是土耳其人,母亲是瑞士人)。上司的祖父是医生,曾投身一战和土耳其独立战争(上世纪二十年代初),之后继续行医,居住在伊斯坦布尔西化而富裕的尼桑塔西区,他家公寓楼 


这令我联想到诺奖得主奥尔罕·帕慕克(Orhan Pamuk)写过的尼桑塔西,帕穆克家也居住在那里。那个街区不少老住户在上世纪五六十年代过自己的住房,加高至四五层楼的公寓。扩建加高的初衷并非出租给陌生人,而是便于大家族和平共处在一个屋顶下祖父母、父母、叔伯之间有了墙体的隔离,各家关起门来自成一统。大家庭向小家庭的转化象征着土耳其的现代化(西化)。 

上司的父亲是外交官,曾被派往个阿拉伯国家,并将这段经历视为受苦。主要原因是那些国家缺水,洗澡不方便阿拉伯人为了掩盖体味,拼命喷香水,殊不知异味香水混在一起,气味同样令人难忍。上司的父亲苦尽甘来,后来总算被派往邻国伊朗任土耳其大使。因此,上司算是土耳其“高干子弟”吧? 

2011年在伊斯坦布尔,一日收到上司发来短信,建议坐轮渡去看看王子(Prince Islands,土耳其语称 Adalar),尤其群岛中最大的Buyukada岛。土耳其语 Buyukada 的意思就是“大岛”。 



王子岛位于马尔马拉海,距离伊斯坦布尔市中心约20公里。在拜占庭和奥斯曼时代,曾被用来流放王子、皇族持不同政见者,故而被称为“王子岛”。到了奥斯曼帝国的末期(19世纪末20世纪初),随着伊斯坦布尔精英阶层的崛起,希腊裔、犹太裔、亚美尼亚裔的富商权贵开始在大岛上建造精美的别墅,作为避暑之地。这一传统延续下来。如今,王子岛被视为伊斯坦布尔的“后花园”,除了富贵,还吸引了不少平民游客,岛上既有地中海休假胜地的悠闲,也有奥斯曼帝国历史的沉淀 

接到上司的短信后,一个阴沉的下午,忙完了那天的工作,我决定上王子岛看看。从旅店一路下山,到了轮渡码头Kabatas十多年前,码头很简陋,在木头小票亭买了轮渡票,索要了一张轮渡时刻表,就上了船。记得从轮渡上回望伊斯坦布尔非常美丽,一路停靠了几个岛,一个多小时抵达大岛。 

大岛禁止机动车,只能步行、骑行或乘坐马车。2011年,大岛上游客稀少,独自走过不少空旷的街道。那次没做任何功课,在岛上瞎逛,见到不少帕穆克描写的奥斯曼时期留下的维多利亚式木头别墅尽管不少大别墅年久失修,油漆剥落,墙面斑驳,但往日的气派华美依旧存在。拉客人的马车,给人年代久远和奢华之感

大岛的老别墅、马车、松林和海风很容易唤起对奥斯曼帝国末期贵族生活的想象,引发岁月无情感慨,带来美好转瞬即逝的哀伤。以下图片均摄于2011年,可以看到当时岛上的模样。(第一张照片中的建筑位于大路旁,被拍摄率很高,几乎成了那个岛的地标建筑)。















第一次的大岛之行给我留下深刻印象,这个岛屿处处散发出没落贵族的气息彷佛走进一个尘封的历史空间,一切都保持在以前的状态,跟现代世界毫不相干 

这次去伊斯坦布尔,自然向旅伴大力推荐,希望她也能感受到与世隔绝、跨越时空特殊韵味。 

我俩又是在Kabatas码头上的船,不是我记忆中的简陋码头了,那儿出现了一座建于2019年的海鸥形现代建筑候船大厅里,电子屏幕上展示着不同轮渡线的出发时间,入站一律刷交通卡,大厅里立着售票机。 

我们坐的是Kabatas - Adalar航线,每半小时到一小时一班。轮渡船舱有两层楼,舱内宽敞一路停靠了王子群岛中的其他几个稍大的岛,从伊斯坦布尔到大岛花了1小时45分钟。蓝天下的大海是深蓝色的,海浪起伏,海鸥飞翔,景色美丽



 



下了船,吃了一惊,曾经宁静的大岛变得热闹了。码头附近人来人往,有不少游客,还有旅游团。马车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电动车,甚至有了电动小巴士。更有许多装满建筑材料的电动拖车奔驰在岛上的四面八方,随处可见建筑工地。码头附近开出了众多酒吧、餐厅、礼品店、自行车出租店。大岛从沉睡中苏醒,跨入喧嚣的21世纪。

 

沿着走向岛的中心,两条流浪狗跟上了我们。说到流浪狗,帕穆克在其作品中多次提到伊斯坦布尔街头的狗,有个场景印象极深夜深人静时,一群野狗狂吠奔跑在空旷的街上,读罢颇有悲凉感。这次去土耳其,清晨在卡帕多细亚旅店的阳台上见到几只野狗你追我赶,奔过空无一人的街道,上一座山坡,又让我回忆起帕穆克笔下夜晚的野狗。 

2011年第一次去伊斯坦布尔,在富裕的尼桑塔西街头公园一下子遇到了十来条脾气温顺的金毛自管自游荡据说,流浪狗(是不是该称为“自由狗”)千百年来,是伊斯坦布尔的一景从拜占庭帝国到奥斯曼帝国,街头狗民无处不在。虽然有些伊斯兰教义认为狗不干净,但是土耳其人对狗向来持宽容态度。大约人们从记事开始,就认识到流浪狗是城市生态的一部分,没有嫌弃,没有恐惧。街上有不少人喂养流浪狗,还几次见到衣冠楚楚的小哥大叔停下脚步跟狗玩耍前几年,有统计说伊斯兰流浪狗的数目已经超过了13万。 

去年(2024年),土耳其政府为解决公共安全问题,通过了新法案,要求各城市集中收容街头的流浪狗,如果收容后30天无人认领,就可以实施安乐死。这引起土耳其人强烈反对,他们习惯了和流浪狗友好共处,所谓的收容在他们看来是大规模捕杀。一些兽医公开拒绝实施安乐死。在伊斯坦布尔,数千人上街抗议,认为这项法案不人道,违背了土耳其的文化传统 

新法案通过后,这次去伊斯坦布尔,街上的流浪狗大大减少,偶尔见到一二条尚未被收容的。而上了大岛,马上条流浪狗跟踪,不知它们是如何来到岛上的,是不是有人为了救狗一命,它们岛上?不得而知。狗狗也挺聪明,见我俩对它们不理不睬,便去寻找新的跟踪对象。(见下图)

 

我们岛的中部,是为了去参观希腊孤儿院的遗址。一路上,见到一些改建完毕的老别墅,不少成了小旅店和民宿;有更多的别墅正在整修中跟十多年前相比,岛上更有人气了。

 







爬上山坡,透过松林,能眺望湛蓝的大海。在一片树林中,突然出现了一座巨大的木楼见下图,建筑太大了,无法拍下全景),这就是希腊孤儿院遗址。这是欧洲最大世界第二大的木结构建筑,高五层,面积达2万平方米(世界第一大木结构建筑是日本奈良的东大寺)

 

从外部看,这座巨大的木建筑年久失修,摇摇欲坠,自然不对外开放门口也没有任何解说资料 

后来上网找到了孤儿院的历史:这座大楼建于19世纪末年,原本是为了豪华酒店和赌场而建的,无法获营业执照后来被一位希腊慈善家购买,捐赠给希腊东正教会作为孤儿院。孤儿院持续了60年(1903-1964),曾收容过5800名孤儿。建筑内有206间房间、厨房、图书馆和小学。直到1964年,塞浦路斯的希腊裔和土耳其裔居民爆发武装冲突,土耳其政府强行关闭了孤儿院。 

孤儿院关闭后,该建筑被遗弃,后又遭受火灾,屋顶损毁一,部分楼层坍塌。2012年,土耳其政府将这座破败的建筑归还给希腊东正教会,但教会缺乏足够的资金修复。如今,大建筑的残骸静静伫立在大岛的山丘上,无声诉说着历史沧桑震撼而又哀婉。 

站在这座建筑,多少理解到,为何土耳其人“呼愁hüzün)情结,一种独特的土耳其集体忧郁感如果人们每天面对摇摇欲坠的建筑,日渐消失的传统,文化认同的迷茫,不忧郁也难帕穆克笔下一贯流淌出来的正是这种忧郁之美,这比明亮之美更能引起共鸣更打动人心

 



跟上次一样,我们在岛上毫无目的地步行,体验当地风情。下午坐上轮渡(下图第一张是大岛轮渡站),在船上最后一次回望大岛,我应该不会再来了,因为也患上了“呼愁”。十多年前的与世隔绝、跨越时空、时光凝固等各种奇妙的感觉,这次都找不到了。大岛有了些新建筑,旧建筑也改头换面成了热闹的商业场所,现代化使得世界各地都越来越雷同了。

 









前上司发了两张大岛照片,因为他家在岛上也拥有别墅,夏天住在岛上他多次向我讲述那些无忧无虑、慵懒的夏日下午,躺在沙滩上、树荫下、沙发上白日做梦,听海风吹过树叶的声音,消磨缓慢的夏日时光。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时光加快了脚步,一眨眼,那已经是几十年前的夏天了。 

上司回言说,除了还能认出那幢建筑(两只野狗奔跑的背景建筑),海边的新建筑很陌生。一切都变了也难怪,他上一次去大岛还是上世纪的90年代。父亲离世后,母亲回瑞士定居,他也离土耳其越来越远了。

 



图片均为原创 

终于写完了土耳其游记。以下是链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