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言随笔: 同志--称谓残简

语言随笔: 同志--称谓残简
 
 
莫斯科旧货市场的老贩子,至今仍管熟客叫“打娃啦力兮”。这词在斯拉夫血脉里流淌了七百年,先染着波斯商队的驼铃声,后浸透十月革命的硝烟味。当它从列宁口中喷薄而出时,铁匠铺的学徒、伏尔加河的纤夫突然都成了合伙贩运理想的同路人。
 
 
李大钊在北大图书馆抖开《布尔什维克的胜利》译稿,“同志”二字如新铸的铜钱,还带着《国语》“同德则同心”的包浆。他未必料到,这枚铜钱日后会成为通行证、护身符,最终落入尘埃,听不见最初的铸响。
 
 
上海弄堂的剃头师傅最懂称谓玄机。五十年代他管顾客叫同志,改革开放改称老板,千禧年后一律尊为老师。有日见老主顾愁眉不展,突然冒出一句:“张同志,可是单位里受气了?”两人对望半晌,竟在镀铬转椅前笑出泪花。
 
 
曼彻斯特的纺织工人举着“comrades unite”的横幅时,不会想到这词源自罗马军团的营房(camera)。更不会料到百年后,伦敦金融城的交易员们戏谑着“my capitalist comrade”,把鲜血凝成的称谓泡成了英式下午茶里的方糖。
 
 
某退休干部在公园长椅追忆往昔:“当年全县大会,五千人齐喊同志震得麻雀乱飞。”忽被外卖小哥的来电打断:“亲爱的顾客,您的外卖放南门第三个石狮子左耳后面。”他蹒跚取餐时,发现石狮子耳窝里积着昨夜的雨水。
 
 
称谓如蝉蜕。当霓虹灯照亮按摩院‘亲爱的’的笑脸,也晃动着公文中‘同志’的字影,我们才明白:所有庄严的终将戏谑,所有神圣的终将凡俗。唯有那声冲破等级的真挚呼唤,永远在寻找新的语言外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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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满纸荒唐言,不过是给那些飘零在历史缝隙里的称谓残片,立了座无碑的衣冠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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