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与混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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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地方人少,就算每人相遇不管认识与否都问声好,也不会累出病来。大家来而不往非礼也,倒也成就了一团和气,天气晴朗时,尤其显出歌舞升平的气氛。来自文明古国的我,原本就珍惜和谐,自打搬到小镇后,便把点头问好作为己任,连那些古怪之人都不嫌弃,就是块棺材板,我也要把他问出声来!

先生经常很惊讶,“你哪儿认识这许多人?”尤其是看到十七八岁的美丽女孩和我嫣然一笑时,他甚至很羡慕,“你哪儿认识这许多漂亮姑娘?!”其实,我简直就不知道大部分人姓甚名谁,只是在他们九、十岁时,我们就开始互相问候,我又带着狗,一天走来走去的吸引孩子,年复一年的,曾经的孩子都到了如花似玉的年纪,我早已认不出他们,可他们仍旧认识我,要不怎么说什么事都要从小培养呢。没想到的是,我近年来竟会认识了比女孩多几倍的男孩,走到哪儿都会有人老远地跟我打招呼,喊的还都是中文,把我一个无党无派、普普通通的中国人,闹得好像名人一般!或许我在这小镇上早已是名人,只不过自己谦虚谨慎地蒙在鼓里而已?

大约一年前,我在路上遇到两个十岁左右的男孩,我们互相笑了笑擦身而过,走出还不到二米,两个男孩就把我哈罗回来了

“你是哪国人啊?

“中国,北京。”

“那你知道劲上信(译音)中文是什么意思吗?”

“你哪儿听来的这句话?”

“电影里。”

中国现在名气越来越大,中国的电影也越来越多地被介绍到国外,不算《卧虎藏龙》之类的影片,许多欧美影剧中也经常穿插着中国人的形象,喊上几句中文,好比人们在衣服上印中国字,已经成为一种时髦了,谁知道他们看了什么电影,听了什么人喊了一句,然后拿来考我,就算他林语堂来了,恐怕也还是猜不出。

“我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你们肯定是说的中文,我听着怎么像朝鲜文呢?”

两个男孩乐啦,中国人不懂中国话,德国孩子会说朝鲜文,他俩挺得意!

“那你能告诉我们中文的Guten Tag 怎么说吗?”

我教会了他们说“你好”,并告诉他们,“你好”这句问候适合一天的任何一个时候,随便怎么说都不算错,他俩听得眼睛都亮了,“哟,多省事啊!”男孩子羡慕地感叹。我立刻就骄傲起来,我们中国人是节俭的民族,连语言也不例外!

“那Dankeschön中文怎么说呢?”

当我告诉他们是“谢谢”时,两个男孩立刻xiexie、xiexie不住口,“中文不难啊!”他们兴奋地说。

从此后,我们一见面,他们就先是问“你好!”我回答“你好!”后,他们就忙不迭地说谢谢,把这两句中文用得恰到好处,至于谢什么并不重要。先是两个男孩,后来发展到他们的朋友,然后是朋友的朋友,会说这两句话的男孩越来越多。最有意思的是有一天,一个十来岁的男孩和一个同龄女孩遇到了我,男孩用中文问候我,我也问候他,旁边那女孩听到后,激动得晃着男孩的膀子急切地问:“你你你跟她说的什么话,你怎么会说她的话?!”

男孩笑着什么也不回答,脸上放着光,女孩带着钦佩的惊讶使他小小的虚荣心得到了大大的满足。不知这是不是一个缘故,小镇上用中文和我打招呼的男孩与日俱增,我遛狗的路上,几乎就没有清静过,不知道哪儿就会冒出“你好”之声,我觉得自己不再是普通的毛栗子,而是上了天安门城楼的毛栗子,一会儿向东面招招手,一会儿向西面招招手,禁不住地想喊“同志们好!”直后悔没把这句话教给他们。

得意了不久,我遇到了麻烦,遇到了民族问题的大麻烦!

那天我经过球场,一帮男孩正在踢球,见到我时,一声声“你好”喊了过来,我笑着招手致意,继续往下走。就在这时,其中的一个男孩大叫了一声“哭泥青蛙”!我一下子愣了。犹豫了几秒钟,我还是决定“哭”回去,不能扫了孩子的兴。为了不使他们混淆了我的国籍,我转身向他们走去。

“哭泥青蛙是日本话的‘你好’,不是中国话,我是中国人,不是日本人!”

“可是你懂啦,你也会说啊!”

男孩不管哪国话,他很高兴我听懂啦,并“哭”了回去,我无法告诉他,自己不愿意被当成日本人的道理,为了找回心理上的平衡,我教会他们说中文“再见”。

再以后,我和他们“你好”“谢谢”“再见”“哭泥青蛙”胡喊成一片,孩子们个个都是真心诚意地和我打招呼,可我每一次“哭泥”回去时,心里总是有些别扭,几十年前的那场战争留下的痕迹,被烙在中国人民的脊梁上,在胸三胸四锥之间,和心脏齐位,所以心怀背负的永远甩不掉。不过一句“哭泥青蛙”我就心生抵触,是日本人无理傲慢?还是我心胸狭窄?亚洲人的死要面子不认错的传统习惯,日本人保持发扬得最好,一个岛国,四面靠海,得到点什么不容易,一旦得手就不能放弃。这种性格之所以不被中国人民看好,亦是和岛国的人文有关,一方山水养一方人。其实最早来到那岛上的,大概也是中国人。如此想来,我心里倒开阔了些,再“哭泥青蛙”时,还尽量“哭”出日本味道来。

小镇上中德友好的气氛至今没有减退的趋势,反而有了新的发展。上个星期,几个男孩表情有些怪地叫住了我。

“中国话肯定也有‘他妈的’、‘傻瓜’、‘笨蛋’什么的骂人的话,你教我们一句在什么时候骂都合适的。”

你看看,我们互相礼尚往来的都快一年,忍了这么久,他们才敢向我请教骂人的话,都是文明礼貌的男孩啊!我教他们哪句呢?我自己也不是会骂人的。“他妈的”,不好解释,“笨蛋”,分量不够,我想了良久,最后决定,“混蛋”吧!

“你们想,一个被晃散了黄的蛋能好吗?”我按照自己的理论为他们讲解。

现在,如你已知,我的“外语学校”一共有两种语言,它们是:你好、谢谢、再见、哭泥青蛙和混蛋。

2006年8月13日

这篇文章很早就写了,按说应该休息啦,有意思的是近来的事。我好几次被成年人熟人般的问候,有德文也有中文,笑呵呵的一脸春风。他们有些还带着孩子,这让我立马想到,他们就是当年的那些小孩子们啊,而现在都已年过三十,带着自己的孩子回家看望父母来了。

时间太冷酷,一刀一刀的杀老猪,我庆幸自己曾和孩子们混得不差,当我咽气后,埋葬无须故土,能把你好和混蛋留在人间也挺满意。

12. 06. 25

毛驴县令 发表评论于
也许,我文章挂得太勤奋,把人家看得不耐烦,再次我感谢来我处串门的朋友们。我与网络不亲蜜,至始至终与书纠缠,可写了不少,万一我哪天挂了,这些文章也就烂在电脑有些可惜了。一个星期前我有幸得知有文学城,便立刻跑去一试,不曾想竟得到了门牌令,为此我万分感谢,请大家不要嫌弃我的不自量,我就是不知自己归宿何时,赶早不赶晚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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