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情愿地跟着父亲上了回家的火车,“ 哐啷!哐啷!” 地有节奏的车轮声,一声声地碾碎了我想要改变命运的希望。当我身心疲惫地跨进院门,久违了的花香扑面而来,心情一下子舒畅多了。
我是村里有史以来第一个离家出走的女孩,大家都在疯传我是跟男人跑了,也有人说我被人贩子拐走了,直到父亲将我接回家才堵住了众人的嘴巴,却抹不去我给村民留下的坏印象。假如我要是知道等着自己的不是久违的笑脸,而是村里人的白眼,是刻在我额头上坏女孩的标签,是给父母亲丢了多大的脸,就是打死我也不会回来的。
妈妈一句埋怨我的话都没有,相反像是我从千里之外凯旋归来似的欢喜不已。妈妈还悄悄地跟我说:“ 你爹去工棚找你,发现你一个人住在里面,门也是用竹杆和草编的,心疼死了。万一有人对你起了坏心,怎么得了啊?你爹私下里抱怨玲姑不把你的安危当回事,要是住的地方稍微好一点,比如有扇像样的门,你爹也不至于领你回家。”
我听了,为自己当时的处境出了一身冷汗,为连累父母亲担忧而难受了好长时间。我在家里开始变得沉默寡言,在地里抢着干最苦最累的活,一心只为了赎罪。
干活累了的时候,我就手拄着铁锹站在地头,呆呆地望着遥远的北方,脑海里总是浮现出那双乌黑的眼睛和淌着泪水的苍白脸庞。后来我去农场部卖菜,攒了点钱,就在场部的商场买了一副羽毛球拍,心情郁闷的时候就拿着羽毛球在院子里独自拍打着。
为了改变命运,我好不容易地鼓起了勇气离家出走,仓促下跑的太快了,耳边全是他乡的风声和雨声。现在又改回去了,不跑了,耳边传来的又都是关于自己的闲言碎语。
命运在我挣扎着求变时刚刚打开了一道门缝,现在又飞快地关上了,我都来不及好好地看一眼外面的花花世界。半个季节过去了,还有村民在我的背后戳指头,还在议论我是个不安分守己的姑娘。尽管我离家出走并没有伤害到任何人,却因为伤风败俗了,就羞愧得不敢上邻居家串门,出门头都抬不起来。
每个人的心里都热爱着某样东西,正如每样果子里都有爱吃它的虫子一样,困境中我也有了一份属于自己的爱好:看书。为了度过漫长的夜晚,更是为了填满自己灵魂深处的极度空虚,我去农场场部的图书馆借书。
图书馆是在俱乐部的二楼,面积大概只有半个教室左右。那个时候图书馆的书刊杂志,跟商店里的商品一样都被摆放在玻璃柜里面,需要的书刊要请图书管理员拿出来。
图书馆的管理员是位姓陈的中年妇女,我叫她陈姨,个子瘦小,脸色苍白,起身拿书时总是先偏过头咳嗽几声,开口说话是外乡人的口音,后来告诉我说她是下放到农场的知青。
每次我去借书的时候,陈姨一边咳嗽着,一边拿出一本杂志般大的厚厚的手工制作的登记册。我找到自己的名字后填上借书的日期,每天五分钱租金,押金是五元。
陈姨经常向我推荐馆藏的名著,而我也就是在那段苦闷的日子里,阅读了大量的中国古典和现代的文学,还有英、法和俄国等名著。特别是美国小说飘,厚厚的上下两卷,看得我上气不接下气,提心吊胆地为斯嘉丽的命运操心不已。
每天我从地里收工回来,脚下如着了火似的倒腾着往家赶,因为有心爱的书在默默地忠心地等着我回去。有时候我也觉得自己很可笑:吃着碗里的咸菜红薯饭,心却系在外国人的黄油面包上。
陈姨还推荐我看飘的续集,虽然续得不如原著好,但对于饥不择食的我也看得津津有味。还有福尔摩斯的侦探小说,都不求甚解地一字不漏地看完了。这段时间,我还圄囹吞枣地读了很多该读的和不该读的野书。
每当我从农场的图书馆回家,走在乡间的小路上,手捧着新借来的书,仰望着头顶上蓝天飘着朵朵的白云,心就欢喜得 “ 怦怦 ” 地跳起来,恨不得把书一口吞下去。人间还是有值得留恋的东西,读书成了我在困境中活下去的唯一的解药。
有天晚上,我将电灯泡偷偷地放进被窝里看书,结果把被子烧了一个大窟窿,之后我就改成在被窝里打手电筒看书。
我常常躲在闺房中一边吃饭一边读小说,那是多么快乐的时光啊。由于没有人同我聊天,书不但是我最好的朋友,还是照进自己孤寂无助的心灵上的一抹温暖的阳光。我看一页书,扒一口饭和菜,就好象我的书在跟我一起吃饭似的。不料有一天被父亲撞见,当即把我吓得半死:这书是从图书馆借来的,不能烧呀。
万幸的是父亲装着没看见,轻描淡写地咐咐我去地里干活。只要父亲不反对我看书,就是再苦再累的农活我都能忍受,因为一门心思都牵挂着书中人物的命运。更让我感激的是父亲只在农忙时才吩咐我去给亲友义务劳动,大概我这次离家出走改变了他对我的态度。
妈妈也不反对我看书,她只是叫我少看点,别把眼睛看近视了,庄稼人戴着眼镜干农活不像话,也不方便。
传统的习俗绊住了我的双脚,但约束不了我的思想。文学为我打开了外面世界的窗口,开阔了我的眼界。世界是那么大,那么地多姿多彩,自己身处的地方不但生活艰难,精神上更是一穷二白。
从图书馆回家的路上,我常常抬头望着青天,在心里祈求老天爷保佑我:心平气和地接受我无法改变的现状,保佑我有勇气和能力在不久的将来去改变现状。
在这段艰难的日子里,我像家里的老牛那样辛苦地干活,有空便呆在家里如饥似渴地看书。如今的我只记得曾经读过的书名,里面的内容差不多都忘了。
妈妈每天忙忙碌碌着家里家外的事,抽空还为我哥哥的婚事操心。哥哥虽然还不到法定结婚年龄,但乡下的男孩子都是越早结婚越好,因为年龄大了找对象的难度就越来越大。哥哥长得一表人才,又在清河镇的化肥厂上班,追他的姑娘不少。
村里有个和我同龄的姑娘,外号叫野玫瑰,长得还不错,心也不坏,就是脾气不好,像炸药似的一点就爆。我从小就和野玫瑰一起玩,她的臭脾气发作起来的时候大家都躲得远远的。
野玫瑰高中毕业后也没有考上大学,却不知道为什么近来老上我家来,无事还拉着我去清河镇的化肥厂找我哥哥玩。傻乎乎的我后来才知道野玫瑰想当我的嫂子,对我哥哥异常的关心,只是不怎么起作用。哥哥在无人处跟我说他不敢娶野玫瑰,对方的脾气实在是太暴躁了,满身都是刺儿。
后来,妈妈千方百计地托人为我哥哥相了一门好亲,女方是邻村的,姓尤,比哥哥小二岁。不久之后,哥哥就奉父母之命和媒妁之言与邻村的尤姑娘订婚了。
尤姑娘长相甜美,有着一双会说话的大眼睛,且性情温顺,为人忠厚老实,心地又善良,而且像蜜蜂一样勤劳能干,美中不足的就是个子有点儿矮,不过父母亲很满意这门亲事。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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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父亲 “ 押 ” 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