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忧身受箭伤,又被浓烟熏得昏迷不醒,后来几个侍卫拼死冲出重围,将他带回鄀阳。可待无忧醒来后才赫然发现,不过短短几天时间,人间早已天翻地覆,沧海桑田。
无忧被关在一间貌似牢房的黑屋里,他心头像被一块巨石压着,闷得他喘不过气来。看守趁着来送饭的机会,偷偷告诉无忧:大将军已惨死于刺客剑下,三千勇士,除了少将军和几个贴身侍卫逃出生天外,其余已尽数战死,或被杀、或被烧死;副将郎煜兵败不愿束手就擒,拔剑自刎;数百伤兵无处可逃,又不肯投降,惨遭戎勒军活埋。
无忧展开那看守递给自己的字条,见其上几个小字:活着,才能翻盘。字体清丽娟秀,无忧知道,那是家姊亲手书写无疑。
“父亲,儿大不孝,危难关头未能守在您身边,护卫左右”,无忧惊闻噩耗,心如刀割,他跪地叩了三个头,想起父亲戎马一生,最后竟惨遭贼人戕害,不禁泪飞如雨,他哽咽问:“大将军,如今,安在?”
看守道:“郡主(无衣)让我转告少将军,大将军的棺椁已送至府上,将择日安葬。郡主正为少将军四方奔走,想说服陛下,放你自由。”
“自由?你是说,本将是被陛下囚禁于此?本将究竟犯了什么罪?!”
“小的不得而知”,看守摇头,又道:“那几个护送少将军安然归国的侍卫,也被关押在昭狱,听说已经定了临阵脱逃之罪,不日问斩。”
“无凭无据,如何定罪?!”
“欲加之罪,何患无词?地狱从来不缺冤死的鬼。此乃大理寺昭狱,便是人间催命的炼狱,小的在大理寺听差三年,对此早已司空见惯。”
无忧大惊失色,问:“我父子殚精竭虑,一心一意为国守疆保土,护民安宁。父帅连年征战沙场,鞠躬尽瘁,身先士卒,可叹他壮志未酬,马革裹尸还。如今小将侥幸死里逃生,陛下不予嘉奖也罢,为何还要如此待我?!我死不足惜,可那几个侍卫何其无辜?陛下如此对待将士,令人心寒。”
无忧愤然激动,看守示意他安静,低声嘱咐:“少将军,郑大人下令,严禁我等与少将军交谈。大将军有恩于我一家,小的伍玥,感念大将军恩德,愿冒死为少将军传递消息。他时郑大人若问话,少将军只当不知情,此事攸关小的一家老少性命,切切。”
伍玥不敢久留,拿过无忧手里的字条,撕巴撕巴塞嘴里咽下后,悄然离去。无忧义愤填膺,内心深处,丧父之痛、败军之悔,更有对君王无情无义的怨忿,千丝万缕的情绪交织在一起,反复折磨他,让他的心情久久不能平复。
终于,寺丞带着两个狱卒来了。无论无忧怎样问,寺丞只是默然,他让手下给无忧戴上木枷,随后带无忧去了一间阴森可怖的大屋,看样子是间刑讯室。无忧心里明白,他现在是砧板上的鱼肉,刀握在他人手里,自己只能任人宰割。
大理寺卿郑铉端坐着,脸色阴沉,寺丞上前施礼,道:“大人,下官将疑犯给您带来了”,随即扭头喝斥无忧:“见了郑大人,为何不跪?!”
无忧忿然,反问:“本将跪天、跪地,上跪天子、下跪父母,无罪之身,问心无愧,我清白做人,无欲无求,为何要跪?!”
寺丞走到无忧身后,二话不说,冲着他的后膝处就是一脚狠踹,没想到,无忧虽重伤未愈,可毕竟自幼习武,武功了得,他只是踉跄了几步,依旧傲然立着。
郑铉见了,摆摆手,和颜悦色阻止寺丞:“慢着。眼下少将军还只是疑犯,要跪,那也得待本官先问过话再让他跪。本官向来以理服人,以法治国。欲要人口服,先让人心服,从本官手下过的,还没哪个没学会跪的,不急这一时三刻。”
无忧之前与郑铉只有几面点头之缘,他不知父亲何时得罪了郑铉,更不知为何得罪了郑铉,无忧冷冷地问:“郑大人,小将犯了何罪,以至于您要把我关在这里?”
郑铉打着官腔,道:“哎——,少将军言重了,本官只是有几句话要问你。因着职责所在,本官不敢有违圣上托付,当须秉公执法。不过,再怎么着,本官与乃父同朝为官多年,又是拐了几道弯儿的亲戚,不看僧面看佛面,本官不会为难你。只要你如实回答本官的问题,以证清白,本官自然会马上放你回家。”
无忧慨然:“吾之清白,日月可鉴,何须自证?!”
“古人云:愚而好自用,贱而好自专,灾及其身。哼哼,果然如此”,郑铉起身过来,凑近无忧,半是劝诱,半是威胁:“清不清白么,本官说了才算……世侄初出茅庐,自然不知世道险恶,本官好心劝你一句,韩信忍得胯下辱,方成就千古威名,万世流芳。以古为鉴,智者委屈求全,明哲保身,明事理、知进退,方有机会一展宏图。少将军少年壮志,前途无量,若固执不化,自断后路,因而就此湮没,或泯如众人,或命赴黄泉,实在可惜哇”,他拿出事先写好的口供,道:“世侄,你只要在这付口供上签字画押,本官定然在陛下面前为你,或搪塞,或美言,定然让你全身而退。”
无忧快速浏览了一下,见果然是一份承认自己贪生怕死,畏战脱逃的自供书,他冷笑一声,断然拒绝:“哼,郑大人勿须浪费口沫,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要杀要剐,随你心愿。小将赤胆忠心,精诚报国,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即便此身再无机缘报效国家、解民倒悬,也无悔于己心、无愧于世人。吾大义了然于心,慷慨凌然,岁月虽短,雁过留声,不虚此行。”
“嘿嘿,谨言者,多慎行;大言者,多不惭……不过呢,想吃硬菜,那也得牙口好才行呀”,郑铉皮指着身旁的各色刑具,慢条斯理道:“你看看,这些个物什可不认人,也不长心。本官向来仁慈,给足嫌犯自新机会,只有不听劝者,才会上这些玩艺儿。实话说,本官若想干谁呢,只有不干死,没有干不死。只要世侄幡然悔悟,一切都不晚,尚有转圜余地……好吧,看在令尊的份儿上,本官最后再给你个选择机会,投胎,还是投降,你只能二者选其一。”
无忧怒目圆睁,叱道:“废话少说!不就是个死,何惧之有?!你可以左右我的身体,但你控制不了我的灵魂,有手段尽管用,小爷怕你个逑!”
郑铉皮笑肉不笑,道:“哼哼,好言劝不动该死的鬼!那就让你开开眼,见识见识本官的霹雳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