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艾赶回包间时,里面已乱作一团。玻璃杯被摔烂在地上。原本端坐在银色烟灰缸中央的绿色小外星人则趴在沙发靠背上,像是要爬回火星。Tony被一个男人按倒在靠墙的地板上,脸朝下。还有俩人虎视眈眈地想要上前,被丽雅伸胳膊拦住。“干什么你们?出去,都给我出去!”
先前戴眼镜的陪酒男已不见人,大概叫经理去了。另一个长发小伙子站在靠门处观望,晓蓉战战兢兢地躲在他身后。见邵艾进屋,晓蓉立刻冲上前拉住邵艾胳膊。“不好了,那些都是丽雅老公店里的人,怎么办怎么办?”
“他们这是要做什么?”邵艾问,同时努力回忆晓蓉告诉过她的关于丽雅老公的基本情况。熟悉的人管叫他“乔二”,乔二哥,因为在家里排行老二,上头还有个大哥。这兄弟俩合伙开海鲜城发家的,生意不错,目前在上海市和周边地区已经有四五家分店。
说话间,乔二又带了俩人冲进包间,屋里顿时拥挤不堪,门外也被围起来。乔二进屋后见自己老婆护在情人面前,登时火冒三丈。走过去一把将老婆推开,再揪住Tony的后衣领,老鹰捉小鸡一般给提溜出包房。其余人遂又窸窸窣窣地跟出去观望。
到了大厅里,乔二拎着情敌来到邵艾方才打电话的那面流水墙壁之前,抡起胳膊将Tony的脑袋撞到墙上。Tony 顺着墙软倒在地上,身边的水变为粉红色。
“王八羔子,勾引我老婆,”乔二嘴里说着,一脚踢到Tony腹部,将他踢翻了个身。“还骗我们家的钱。赶紧把东西都拿出来!不是有28样,少一样我打死你信不信?你死了活该!”
Tony扭动着身子,疼得嗷嗷直叫。丽雅见状冲上前去,拽住老公的胳膊。“别打了,你这是疯了吗?有话好好说。”
乔二反手一巴掌重重地扇在老婆脸上,将她也打翻在地,用手指着她说:“能耐了你呃?真阔绰,全世界的富婆没比你出手大方的。咱俩这还没离婚,你给他的钱里面有一半是我的,知道吗?你说我平常省吃俭用,跟那些女的,我……撑死了给她们买个包。你倒好,买车送现金,还送金杯?‘一杯子一辈子’,现在网上传遍了,都在那儿编排我。他妈的全国人民盯着我头上的绿帽子,看我的热闹,失心疯了你?娶了你我算是倒了八辈子邪霉,明天咱就打离婚去!”
邵艾和晓蓉见这状况,上前去扶丽雅。丽雅也不肯站起,捂着半边脸坐在地上抽泣,嘴角往外淌血。
乔二还不解气,冲手下人一挥胳膊,“还愣着干什么?给我揍那小子!哼,也不打听打听,欺负到老子头上来了?”
他这一声令下,四个男人冲上前去,朝地下蜷缩成一团的Tony一顿猛踢。邵艾看这架势,这是要出人命啊?掏出手机来打算报警,被晓蓉制止。
“喂,你不怕他们……”晓蓉指了指乔二的背影。
“我怕他个屁!”邵艾杏眼圆睁,正要拨号,转念一想——警察就算来得再快,也得好几分钟吧?瞧那帮粗人的狠劲儿,细皮嫩肉的鸭王哪受得了这个?警察赶来之前非断气不可。
再一琢磨,乔二这人虽然粗野,毕竟是个正经生意人,不同于豹哥那类职业罪犯。夫妇俩常年各玩各的,本不存在争风吃醋的矛盾。这次眼见老婆花巨资养汉子,关键是消息走漏出去,全社会都知道这事儿,让他没面子了。急怒攻心之下带上员工来打人,也不想想在场那么多人围观,闹大了他跑得了吗?真是失去理智了。邵艾决定还是先试着劝他两句,能救下Tony一命最好,也免得丽雅老公变成杀人犯。
当下将手机搁回包里,走到乔二跟前。“喂,你这是真打算把人打死?他一个人,你们这么多,这不算打架斗殴,这是故意杀人罪。你可想好了?”
“我、我还就打死他了!”乔二声音依然很大,双手掐腰左右瞅瞅,底气已然在消弱,“他勾引我老婆,骗我们家的钱,死一百遍都不够!”
“勾引别人老婆判多少年?”邵艾问他,“跟你说,乔二,今晚这么多双眼睛盯着,厅里还有监控,你干了啥一清二楚,赖不掉的。要不你去国外躲起来?那也不用打离婚了,财产全留给丽雅。”
“嘶——”充气大公鸡被扎了个孔。乔二伸手捏着下巴,想是终于回过味儿来,冲手下们喊道:“别打别打了,快住手!”
随后干咳一声,驴不喝水自己按着头,对邵艾说:“你也看见了,这小子就是个祸害啊,我这叫为民除害。我、那什么大妹子,要不你去帮我劝劝他?”
“关我什么事儿!”邵艾白他一眼。
乔二拿手掌狠狠地拍了下自己的大腿,走去Tony跟前,指着地上那位一动不动的祸害,说:“你睡我老婆,还骗我们家钱,我打你不冤吧?搁解放前,我一刀捅死你都没人敢说我个不字!你看要不这样?钱你也不用还了,我再给你70万,咱这事就算过去了好吧?嗨呀呀,你说说这事……100万怎么样?喂喂,诈死还是真死了?”
乔二蹲下身子,见怎么也唤不醒Tony,腾地一跃而起,尖着嗓子冲在场的会所员工和自己手下们叫:“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赶快救人,叫救护车!”
看热闹的群众们这才赶过去照顾Tony,邵艾松了口气,掏出电话报警。几分钟后,医护人员和警察前后脚从电梯里涌出。Tony被立即送往医院。警察们封锁现场,不许任何人离开。随后一边调看监控,一边向工作人员了解情况。最后将乔二和几个动手打人的涉案人员用手铐拷走,请会所的营业经理、丽雅,还有报案的邵艾回警局录口供。晓蓉作为丽雅的闺蜜,自然要陪在她身边。
乔二被带走的时候还扭着身子冲会所员工们喊:“你们都帮我劝劝他!私了,私了哈,我给他150万……”
同时有警员按照会所提供的地址前往Tony的住所,追查那28件礼物。“礼物”虽是自愿赠送的,但因为牵扯到非法色情交易的可能,最后能不能归Tony所有还不好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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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邵艾下楼的时候,街边警车救护车折腾了那么久,早有记者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一样蜂拥而至。案发那晚是8月24日周五,邵艾快到凌晨时回到爸妈在苏州的家,觉得自己行得正坐得端,没啥可担心的。她不还救人一命吗?
结果周六上午,官方新闻和口传口的小道消息开始陆陆续续地像狼烟一样在人们的手机和电脑里弥漫。2012年正是微信在中国大陆迅速普及的时候,虽然很多功能还没出来,但已足够保证吃瓜群众们喜闻乐见的坏消息、狗血消息以超音速进行传播。午饭时分,邵艾接到疲惫不堪的晓蓉姐打来的电话。说Tony已脱离危险期,一条腿骨折严重,还不知道是否需要截肢再装义肢。很有可能终生不育,但除此以外无甚大碍。
不料到了午后,随着每个涉案人员被围观群众大起底,“邵氏药业集团百亿女继承人现身上海顶级富婆俱乐部”的消息成为整个事件的焦点。邵艾的婚姻、子女、父母以及头30年的经历,连同豹哥第一次绑架邵父并杀害姑父宋伟梁那些陈芝麻烂谷子都被翻出来。万幸的是,几个月前剑剑被绑架一事警方决定保密,即便如此也没少将偷拍的小丫头照片放到“情欲旺盛却无法从婚姻中得到满足的女富婆妈妈”旁边一同展示。
“听说那女的是上、深、广高档鸭店的常客,出手比那个丽雅还豪,只不过行事低调隐秘,大家不知道罢了。”
“有钱人就是会玩,哦?小刀扎屁股开眼儿了。”
“这个邵富婆,在苏州、珠海和海南岛都有好几套别墅。经常领不同的小鲜肉回家过夜,什么房子、豪车、股票,高兴了直接送人。生了孩子都由男的养着,你说世道不同了吧?当然孩子也不用人家自己生,都是去美国找代孕。”
“正牌老公是谁?听说老公在中南海对吧?”
“几年前死了好像……”
这是下午。到了晚上,话风又变了——《因卷入夜店鸭王风波,女CEO与深圳官场新秀老公传婚变》。
“要我说,这场离婚官司吧,”一位自称北京某top 3大学社科专业毕业、经常对一些敏感时事根据所谓的秘不可宣的私人渠道收集来的各种内幕消息做出精辟评论、人送外号“冷眼007”的网络名人这样说道,
“可有热闹瞧了。邵家,那是什么样的家族,啊?想当年,姓许的穷小子考上大学交不起学费,半工半读,也没少在夜店和富婆群里头转悠。傅吉吉,最近演《外卖王子》那个,跟许刚强一个村出来的,俩人作着伴。后来你们以为吉吉怎么当上明星滴?本来没有吉吉什么事儿!那天这俩人打工回家,路过广州上下九步行街,正赶上香港过来的一个星探,带着他的小星星女小三来扫便宜衣服。星探是一眼就看中了刚强!当时一把抓着刚强的胳膊,不让他走,非要他跟去香港拍戏,让他在《新斧头帮传奇》里演男二……”
啥?邵艾看到这里,嘴角快咧到东南亚去了。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刚强这一琢磨,闹半天我的样子这么popular?才不当什么演员呢,累死累活的!不行,我得好好计划计划,不如找个千金小姐嫁了,直接去富豪家里当倒插门女婿。星探见他不肯,心下惋惜,转脸看到傅吉吉。唉,那对眼睛又细又长,好歹也算个‘日韩风’吧,这才退而求其次,把吉吉给捧红了。”
“香港来的星探不可能去上下九那种地方买衫吧?”有熟悉广州的网友提出疑问,不过很快被其他群众的评论淹没。
“别看现在当了大官,哪天说错一句话,一纸调令就能给打回原形。所以啊,离不了的!跟你们说,都洗洗睡吧……”
“嗯,不错,”一向紧跟时事八卦的邵母也不知是真心话还是挖苦,“女婿才上过电视,现在女儿又上新闻。其实吃瓜群众只要看看我女婿的长相,就知道我女儿没必要去夜店花那个冤枉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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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问刚强目前身在何处?邵艾今天上午给他去过电话,想着周六他应该在家,即便不去珠海陪剑剑的话。结果还是秘书李尚接的电话,说他们区政府一行人昨天就来到湛江,到“深湛合作区”视察那里的对口扶贫工作。邵艾一想,那就算了,反正她明天上午飞珠海,等过到那边后再说吧。
岂料当夜台风登陆珠三角,邵艾第二天的航班被取消,只能继续留在苏州。看台风势头,恐怕周一也还是回不去。周一下午,邵艾给晓蓉去了个电话。晓蓉说乔二已经在病房里跟Tony谈妥,答应赔他200万私了。两个男人之间的恩怨就此了结,乔二也不负担刑事责任。
Tony为什么会接受这个条件?首先,由于事件闹得很大,在社会上影响恶劣,缪斯会所被勒令暂停营业,很有可能会永久关门。即便继续营业,Tony作为残疾人也无法在这里工作了。那28件礼物当中的28万现金,据Tony说已大部分寄回老家给父母,警方决定不予追究。金杯和奥迪车两样名贵礼物归还给丽雅和乔二夫妇俩,其余的由Tony自己持有。
晓蓉还说,夫妇俩过两天想请邵艾出来吃顿饭,对她表示感谢。邵艾以马上要回珠海为由婉拒了,她可不想再跟那俩人有任何瓜葛。
周二清晨,航班恢复。邵艾手里拎着个轻便的行李箱,在门厅里换上外出的鞋子。抬手去开门,门呼啦一下自己开了,吓得她急忙后退。谁呀,这么早?是厨房的工人出去买菜回来了?爸妈都还在楼上睡觉。
进屋的竟然是刚强。西裤白衬衣和头发上笼着一层晨雾,左臂上搭着件薄外套,是他平日出公差时常穿的那件。右手也像邵艾那样拽着个行李箱,估计是从湛江直接坐夜机飞过来的。双目微红,面色黯淡,显然在飞机上没睡好觉。当然也可能是气的。
唉,这么快又来一位“愤怒的老公”?邵艾想起周五在会所初次见到乔二时的情形,不确定对那位身边跟着二十来个打手的壮汉,和眼前这位器宇轩昂的党员干部,她应该更惧怕哪个?
“吃早饭了吗?”她问,咧嘴给他一个笑,双眉外分,在想象中将自己变成一只龅着大门牙的兔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