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母亲在一起的日子 ( 53 - 母亲摔断了右手腕 )

母亲说, 我和你爹爹经历的事, 能写成厚厚的一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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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清楚楚记得,母亲生命最后在一起的那几天。有天晚上我跟母亲在炕上说话,父亲凑跟前,看看摸摸母亲的右手臂,趴到她耳边大声开玩笑说:“你啊,走路就是不小心,整天仰着个脸,你看你四条腿儿都断了三条啦!”“你才是四条腿儿的呢!”母亲也笑着说,话儿来得还挺快。

    母亲这次骨折,起因于父亲的开荒地。已经上了年纪的父亲,种着屋前的菜园子还不过瘾,在河沿上又开了一块荒地,还叫小弟弟帮他翻地。地弄好了要下种栽苗,父亲兴奋地叫上母亲,去帮助看看怎么个种法,都种什么栽什么。弟弟开着三轮拉母亲过去,等都商议安排好了,也栽上些苗,要准备回家时,一转眼找不着老太太了。

    原来母亲一脚踩到小水沟边上,摔进水沟。水沟里没水,但很窄,夹在里面翻不过身爬不起来。等小弟弟听到喊声找到她时,发现母亲的右手腕断了。没有破皮没有出血,但是手歪到了一边。母亲不去医院,父亲帮着扶着母亲的胳膊和手回到家。母亲叫父亲找了个竹管子,用刀劈开几片。把手腕对好捏着,用竹片夹住,又用布条缠住绑好做了固定。

    等我接到电话赶到,已经是第二天了。母亲很平静对我说:“没事,上医院也是这么个治法,给固定上自己慢慢长。上医院还得花钱,还得跟着人去伺候,不用去,咱们自己绑上固定好也能长上”。看着母亲红肿的手背、手指,望着她那有点儿凌乱的白发、不太明亮的双眼和听不到声音的耳朵,我不禁泪下。母亲说自己也不相信,怎么会这么快就老得腿脚这么不中用呢!只觉得小时候的事还在眼前哪!

    我给母亲梳头,捡去掉落在身上的白发,趴在她那失聪的耳朵上大声的交流着。父亲也嘱咐我要多跟妈说话,别因为她听不见不跟她说,她想你啊!

    我住了下来,不让母亲动手,给她做饭,收拾家。看着摸着家里大大小小的,用花花儿纸糊的盛白面,盛大米,盛鸡蛋,盛玉米碴子的盒子,那都是母亲用她的这双手做成的。

    做那种盒子挺费事,在老家更是不易。因为老家没有那么多废纸原料,得积攒好几年才能做一个大盒子。到了北大荒,母亲看到这么多的废纸旧纸箱,喜欢得了不得。赶快集了一些泡上,用手像搓洗衣服一样在洗衣板上搓,直搓到废纸成了纸浆糊糊。又找来大大小小的缸,口朝下扣在地上做模具,上面铺上一块儿浸湿了的旧布,抓起一把纸浆糊糊用手拍成像饼一样的薄片,一片接一片的均匀地贴满缸身。晾干后脱下来,便成了像缸一样的盒子坯了。把口剪齐,用大针粗线从盒子口里面缝上一个圆形的有二寸宽的薄木片儿做成口沿。然后糊上牛皮纸晾干,再把外面糊上好看的花花儿纸。还要做上一个弧顶的盖子盖上。在老家还要把口沿边上糊上一道剪了黑色花边的纸条,盒子盖儿上也要糊上一道,盖上盖子后就出现两道黑花边,更是好看。提起糊盒子的花花纸,我的大外甥女还说,那时姥姥把她积攒的非常好看的花花烟盒纸都糊到盒子上了,把她心疼得要命。在这个家里母亲没有找到发亮的黑纸,就省去那道工序。

    刚来北大荒时母亲做了好多这样的盒子,我们姊妹们哪家都有好几个,用来盛面盛米盛鸡蛋,既透气又干净,是挺不错的器具。就连做针线的叵罗也是用脸盆儿做坯子做成的。

    我跟母亲一起回忆着来北大荒的往事,有说不完的话题。空里我还去小超市买点儿好吃的。跟往常不同,这次我买了些小孩子们爱吃的小饼干、果冻、火腿肠之类。母亲边吃着边说:“怪不得小孩儿爱吃,这味道就是好。”母亲的嗅觉和味蕾还是十分灵敏,味道一尝便知好坏。做的饭菜的味道好了,她总不忘把你夸上几句。

    三天后母亲的手背手指稍稍消肿了一点儿,她轻轻地勾了勾手指头给我看,说敢动了。我没有阻止她,心想敢动就轻轻动一动吧,免得长好后手指僵直不灵活。

    第四天母亲拿起梳子试着梳理头发,叫我看她可以自己梳头了。我不让她使劲,怕骨折的地方错位。她说柔和着点儿自己有数。就这样刚好一点点儿,母亲便开始催我回家。她惦记着我家里的事情,生怕因为伺候她时间久了影响我的工作。嘱咐我要好好把手里的事情做好,有个自己喜欢的工作不容易。

    父亲有心血管动脉硬化病,那些日子也觉得头脑不舒服,说想去住院输一输液,疏通一下血管。父亲是伤残军人,医疗费都是百分之百报销。可那时还不能在医院直接结算,必须自己先拿钱垫资,攒到一起再去宝清县民政局报销。有时要攒到几千块甚至上万块。去宝清县报销医药费,一次就得一天时间,有时花着路费一次还不一定能给报成。他们说得等上级拨钱,一点儿一点儿给报。总是押着钱,这样家里经常缺钱,得我们先出钱垫资。父亲住院和报销药费的事情,一般都是二姐负责跑腿办理。二姐经常是在往返于总场与宝清的客车上。

    这一次出来,我包里只有一千多块钱。那时候农场经济不太景气,谁家都没有余钱,出门不会带上几千块。因为母亲催我回去,我掏出包里所有的钱,数出一千五作为父亲住院的押金。手里剩下也就是二三十元吧,还要留出回家的三四块车票钱。

    拿着钱去超市买了点儿好吃的给母亲,还算计着钱,买了一包发面的酵母粉,想叫母亲也使用一下刚时兴的发面先进武器。看见货架上各种各样小孩子的零食,心想着母亲喜欢,以后就多买给母亲吃。

    回家后母亲拿起酵母粉,非让我拿回去用。她说:我在家里有时间,用老面发面使上点儿碱就行,不用花钱。你工作忙,用它发面省点事儿。我说,“我回去会再买的,你用吧,用了它,面发过劲儿了也不会有酸味。”“你回去还不知道哪天再能出门,这样拿回去就能用上。”娘俩拿着这包酵母粉推来推去。我拿起剪刀剪开口,“妈,咱们分开吧,我倒点儿给你。”母亲非只要一点点儿就行。

    早早吃了午饭,我便收拾东西起身去赶中午的客车。出门时,母亲执意要出去送我,怎么劝都不行。我们俩走出朝东的大门,下三四个台阶,向北绕过房子。沿着房后往西走过这栋四家居住的房屋,就是一个宽阔的公路十字路口。每次我走的时候,母亲都要陪着我走过这个十字路口,站在那儿,看着我走远了也不肯离开。

    我回头大声喊着“回去吧!”她那高度近视的眼睛,也不知道看不看得见我,那失聪的耳朵,听得见听不见点儿我的声音。只见母亲时不时还摆摆手,示意叫我快走吧!她仍然站在那儿,受伤的手和胳膊挂在胸前,另一只手在眼前搭着遮太阳的凉棚,面向西边我走的方向望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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